閻雲舟卻也直接端起來了粥碗,就著一樣的清粥小菜,調笑一樣開口:
“我們拜過堂的,自然甘甜與共,哪有你喝粥我吃肉的道理。”
寧咎的情緒放松了一些:
“明明是我和大公雞拜的堂。”
“那今晚補上。”
“別,算了,就算是和你吧。”
飯後閻雲舟讓人收了碗筷,便拉著寧咎到了一邊的榻上,坐下便真的要給他講故事,寧咎忙開口:
“還真講啊?你不忙嗎?軍營的事兒還一堆呢吧,我真的沒什麽事兒。”
現在在外打仗的,閻雲舟肯定很忙,寧咎總不能壓下一個將軍給他講什麽故事,倒是閻雲舟握住了他的手,放在手心上顛了顛:
“少操點兒心吧,有殿下在,城防,兵營,都有他來操心,我該清閑的時候就清閑。”
寧咎頓了一下開口:
“這樣也好,比什麽都抓在手裡強。”
閻雲舟看著他這有些憂心的樣子輕笑開口:
“在為我擔心?”
寧咎白了他一眼,閻雲舟卻不依不饒地繼續出聲:
“是不是啊?”
寧咎無語:
“是是是,是擔心你,行了吧?”
這一次起兵,確實是打著景郡王李彥的名義,但是對於朝廷對於李啟來說,閻雲舟才是那個心腹大患,甚至他們的兵將中,北境軍也是佔了大部分的。
而對於這些兵將來說,他們會或者說他們敢跟著造反,朝廷苛待他們是起因,但是更多的卻是因為此刻決定起兵的人是閻雲舟,李彥就算是在幽州有所建樹,在北境也沒有那麽大的號召力。
但是無論閻雲舟此刻在軍中的地位如何超然,若是真的有一天他們贏了,坐上皇位也隻可能是李彥,一旦坐上那個龍椅,或許一切的情形便又不同了。
起兵的時候閻雲舟是做好的助力,但是等到坐天下的時候,李彥是否也能容身邊有一個這樣有威望有能力的人安然在側呢?
狡兔死,走狗烹,這在歷史上上演了不知道多少幕,他不希望閻雲舟最後還是落得一個功高震主,無法自處的下場。
寧咎的心思的閻雲舟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抬手揉了揉他的頭,將人拉到了懷裡:
“你的擔心我明白,我不會緊緊抓著軍權不放,想要來日做穩皇位,彥兒必須自己在這起兵的途中有所建樹,這一點我明白,他也明白。
這一路上大大小小十幾次戰役,他沒有一次退卻,身先士卒,將士都看在眼裡。
這一路上,他會成長,陪著他一路的將士,百姓都會看見,他師從洛月離,不是那嫉賢妒能的人,再說,先皇能有一個李啟那般的兒子已經是好竹出歹筍了,總不可能還有第二個吧。”
閻雲舟這比喻真是給寧咎逗笑了,好竹出歹筍,還真是形象,像先帝那樣雄才大略的帝王,能有李啟這樣的兒子,可不是好竹出歹筍嗎?
他倒是沒有想到閻雲舟能想的這麽透徹,半晌他舒了一口氣出聲:
“殿下會是這天下合格的君王的,縱使現在付出一些代價也是應得的。”
寧咎這話不知道是在和閻雲舟說,還是在和他自己說,閻雲舟手摟緊了他的肩膀,目光緊盯著他的眼睛:
“煜安,不要瞞著我,害怕,恐慌,噩夢這些不是因為你膽小,不適應是正常的,你有任何的感覺都要和我說知道嗎?總有我陪你的。”
第97章 PTSD(緊緊相擁)
閻雲舟的身上帶著一股莫名令人心安的感覺,寧咎雙手搓了搓臉,渾身強撐出來的冷靜終於慢慢消散了,露出了最軟弱最脆弱的一面。
他緩緩開口:
“那天之後我就經常做噩夢,有的時候夢到的是幽州城下那些已經被炸碎的屍骨,有的時候能夢到好多人就那樣瞪著流血的眼睛看著我,一直那樣看著我。
還有的時候我能夢到已經死了的人忽然站起來了,就像是電視機演的僵屍片一樣,是不是很可笑?”
說到這裡的時候寧咎自己都有些自嘲,閻雲舟不知道電視機裡演的僵屍片是什麽意思,不過他字面理解大概也明白說的是什麽。
閻雲舟抱著懷裡的人,忽然像是小時候抱小娃娃那樣搖了搖,寧咎被搖的有點兒蒙,抬起頭看他:
“你正經一點兒行不行?”
他在說這麽嚴肅的事情,閻雲舟側頭,迅速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正色出聲:
“我哪裡不正經了?跟你說說我第一次上戰場,殺了人之後的感覺吧。”
寧咎沒有阻止,畢竟有些“經驗”可參考也是好的:
“我第一上戰場之前和你說過的,上去的時候雄赳赳的,上去之後差點兒嚇破膽,好不容易撐到了那場戰役結束,下來的時候我腿都直哆嗦。”
閻雲舟說到這兒的時候,寧咎忽然沒忍住地笑出了聲兒來:
“你還能嚇的腿哆嗦?唬我呢?”
閻雲舟抱著他輕笑開口:
“唬你做什麽,誰生來就會打仗,就敢殺人啊?下來的時候我還強撐,怕我爹笑話我,因為上戰場之前我喊的最歡,我強忍著腿軟才沒有直接跪下去。
那個感覺我到現在都還記得,腿軟,身上出冷汗,手直哆嗦,差點兒拿不住劍,眼前閃過的都是剛才那些差一點兒落到我身上的刀劍,還有那個被我爹直接削下去一顆頭的倒霉蛋。”
閻雲舟看了看懷裡的人:
“困不困?躺下吧,躺下我再給你講。”
寧咎有些苦笑:
“我說大哥啊,你給我講這故事我睡得著啊?”
但是說是這樣說,他還是從善如流地躺下了,那馬實在是太顛了,閻雲舟也隨著他躺下,還抬手給寧咎蓋了被子,拍了拍。
“回到營地之後我不敢一個人睡覺,又不好意思和我爹說,一個人躲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寧咎聽到這裡忽然笑了,他實在是有些想象不出來閻雲舟躲在被子裡瑟瑟發抖的樣子。
“然後呢?有人陪你睡?”
閻雲舟的面色有些懷念還有些好笑:
“晚上是我哥到了我的屋子陪我,不過他可沒有我陪你這麽體貼,他一邊躺在床上陪我睡,一邊揶揄我,屋子裡多了一個人我就沒有那麽害怕了。
我哥嘴硬心軟,雖然這樣說我,但還是天天晚上都過來陪我,白天的時候就把我丟到老兵營中。
那裡面都是打了一輩子仗的人,聽著他們講從前的戰役,那個時候的老兵多是隨先帝征戰多年的人,那些年大梁戰亂不斷,有很多剛上過戰場的人下來會害怕,恐懼。
有很多人的狀況比較嚴重,後來便想出了一個辦法,就是將這些新兵和老兵放在一起,聽著老兵講從前戰場上遇到的事兒,人一多,便會聊起來,慢慢的這些情況便會改善,所以,我在老兵營裡待了一個月的時間。”
寧咎側著頭聽著他的話,其實他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應該就是PTSD,也就是創傷後心理障礙,在現代很多從戰場上下來的M國士兵患上過這種心理障礙。
所以其實這個時代剛剛見過戰場血腥殘酷的士兵也是有這種創傷後障礙的,只是這個時代還不懂這到底是什麽。
他並不是學心理學出身的,也只是在上學的時候了解過一些。
“所以你們這是以毒攻毒?你不會想把我也送到老兵營吧?”
在寧咎對PTSD匱乏的認知中,他聽過一種療法,叫暴露療法,用通俗易懂的話說,就是讓人反覆陳述創傷的過程,以毒攻毒,說著說著可能就不創傷了?
對於寧咎這種醫生來說,他對這種方法表示深深地懷疑,這種辦法或許有用,不過絕對不是對所有人都有用,比如他,他覺得就不好用。
閻雲舟好笑地好像拍哄小朋友一樣拍哄他:
“我怎麽舍得?再說我也算是老兵,不用去老兵營。”
寧咎看了看他,目光有些好奇還有些懷疑:
“你真的在老兵營中待了一個月就好了?聽他們講戰場上的故事就這麽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