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寧咎第一次站在城樓上看到下方屍山血海時的神情,寧咎說過他的那個年代已經沒有戰爭了,他從小到大都沒有經歷過戰爭,他一雙手是救人的,他不希望他浸身殺伐之中。
閻雲舟的沉默讓寧咎的心漸漸跌落谷底,他松開了手:
“王爺會讓人將我留下是吧?”
一個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寧咎的聲音甚至有些疲憊,他的樣子讓閻雲舟看了心中也有些難受:
“戰場真的不適合你。”
寧咎抬起頭忽然笑了,面上都是笑的模樣,但是眼底卻沒有一絲的笑意,他甚至抬手鼓掌:
“真是好大的威風,看來我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那昨天王爺還和我商量做什麽?乾脆直接告訴我,我只能留在幽州好了。”
閻雲舟抿了抿唇,敏感察覺到了寧咎那有些在邊緣的情緒:
“先讓我看看你的傷好嗎?或者你若是不想我看,那我出去,你先上藥?”
寧咎沉默,什麽話也沒說,冷漠地看著閻雲舟出去,隨後他冷靜地脫了褲子,給自己的大腿上了藥,藥膏抹上去冰冰涼涼的,但是他自己的腦子卻很亂。
他不禁揉了一下頭髮,剛才的冷靜消失,整個人都是煩躁的情緒,他看出閻雲舟剛才的臉色不好了,恐怕身上也不舒服,他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沒辦法忽略那個人。
但是處處不順心也是真的,他到底在做什麽?穿過來就已經是一件非常倒霉的事兒了,他到底是怎麽想得,還會在這裡談個戀愛?
可是剛才他明明有機會說出分開的話,但是看著那個人他終究是將話給咽了回去,糾結,拉扯,這種情緒絕對是寧咎長了這麽大以來第一次感受到。
沒有任何一個時候比現在更讓寧咎明白,智者不墜愛河,寡王一路碩博這句話的正確性。
虧得是他上學的時候沒談戀愛,這要是上學的時候談了,還不夠鬧心的,還讀的屁的博讀博?讀了也畢不了業。
半晌之後敲門聲響起,寧咎走過去開了門,門外是一直都沒有離開的閻雲舟,外面這兒會些飄雪,寧咎看著他站在這兒血壓就高:
“不會找一個其他的屋子待嗎?站門口喂風雪?”
劈頭蓋臉的聲音,讓院子裡的人都有些側目,閻雲舟沒說什麽,隨著他進去,步子很慢,看著就是腿上不舒服,寧咎深呼吸:
“沒讓楊生給你熱敷?”
“想過來先看看你。”
閻雲舟的神色也透著疲乏,他坐了下來,抬眼看著眼前的人,目光中有些眷戀不舍。
忽然他一用力扯過了寧咎的手臂,將人拉過來坐在了他的腿上,寧咎反應過來立刻就要起身,但是閻雲舟手臂上的力量卻讓他掙脫不開:
“閻雲舟,松手。”
“煜安,我心裡有些怕,沒來由的,後天我可能就要出征了,我們不氣了好嗎?”
寧咎從昨天下午到今天的神色和態度都讓他不安,他說不準是為什麽,只是這種感覺很濃烈,閻雲舟抱著懷裡的人,聲音暗啞疲憊,甚至有些卑微,寧咎掙扎的動作一下便頓了下來。
說起來寧咎其實沒什麽氣的,氣閻雲舟獨斷專行嗎?但是他的擔憂又不無道理,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恰恰是他們的身份,閻雲舟沒有做錯什麽,又或者說站在他的角度上,他的身份就是原罪。
鼻息間繚繞的都是每日最熟悉的氣息,寧咎閉上眼睛都能想到每天晚上他們並肩躺在床上的樣子。
在這裡他只有在閻雲舟的面前可以毫無顧忌地做自己,他給他講他那個世界的種種,給他講他小時候的故事,那個人總是耐心又有興致地聽著。
他忍了又忍終究沒有忍下來,還是開了口:
“閻雲舟,我和你說過的,我成長的那個世界中沒有皇帝沒有王爺,沒有明顯的等級制度,相愛的兩個人互相平等尊重,我不喜歡被命令也不喜歡被支配。
如果你只是焰親王,我只是你的下屬,我願意遵循你們這裡的規矩,唯你的命令是從,但是我不希望我的愛人也是這樣,我們或許並不合適。”
這一句話就像是一桶冰水澆在閻雲舟的頭上一樣,一瞬間讓他從頭涼到了心裡,甚至有些不敢去想寧咎是怎麽意思,聲音幾乎是從嗓子眼中擠出來的:
“什麽叫我們或許並不合適?”
閻雲舟的心好像是被什麽攥住了一樣抽緊,寧咎深吸了一口氣:
“當初,我說我們可以試一試,如果不合適我們可以分手,各自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你不能限制我日後的去處,你答應過我的。”
那一天的對話重新浮現在了閻雲舟的腦海中: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我們可以談戀愛試一試,如果不合適我們可以分手。”
“好,我們試一試,但是不會有你說的不合適的可能的。”
那天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天知道寧咎點頭的那天他有多高興。
寧咎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現在並不會走,以後我也還會負責你的身體,也還會在軍中做軍醫,只是我們以後只是病人和大夫的關系了。”
寧咎說完抬手掙開了閻雲舟的手,站起了身,他終究還是說了出來,這樣抻著他們都累。
閻雲舟的臉色慘白,似乎想起了昨天寧咎的神色:
“煜安,我保證以後再不會勉強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你不喜歡什麽都和我說,我不會再做了,不要說剛才的話好嗎?”
他去拉寧咎的手腕,寧咎能感受到他手心滿是濕冷,說不心疼不在意是假的,但是他們這樣走下去就真的會有好結果嗎?如果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不如乾脆些止損。
閻雲舟心口憋悶的有些厲害,咳意上湧,他側過了頭,嗆咳衝口而出,心口的位置抽痛的明顯,他下意識抬手壓在了心口的位置,臉色霜白,額角都冷汗。
寧咎也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手立刻撫在了他的心口,掌心下方的跳動虛快又不規律,是心律不齊的症狀,那一聲聲嗆咳引得胸腔都在震動。
寧咎有些著急,閻雲舟之前就曾發生過心臟驟停的情況,長期的肺炎本就會對心臟有一定的損傷,他的聲音也有些發緊:
“心口不舒服是嗎?”
閻雲舟也怕嚇著寧咎,盡力平複呼吸,想要壓下咳嗽,只是收效甚微,心悸的感覺越發明顯,寧咎感受到他的情況也不能擅動,手撫在他的心口位置,幫他一下一下按揉,聲音放輕:
“別緊張,深吸氣,深呼氣,不想方才的事兒了,沒事兒的。”
閻雲舟盡量聽他的話,過了好半天那陣心臟被揪緊的感覺才慢慢退了下去,但是同時周身的力氣也退了下去,周身都有些無力,他盡力笑了一下:
“沒事兒了。”
對上這樣的一個笑,一股心酸和心疼同時湧上寧咎的心頭,讓他眼睛都有些紅,每一次似乎都是這樣,那一次從密道出來閻雲舟也曾這樣安慰他,他總是很能忍,也怕他害怕。
眼中的酸澀讓他有些說不出話,他只是微微向上看,試圖平複這一陣情緒,閻雲舟也不再開口:
“之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閻雲舟知道他說的是他心口的情況,微微搖頭:
“沒有,你別擔心。”
“煜安,我知道你有委屈,我們可以商量,你可以直接和我說,但是不要分開好嗎?至少等我回來,行嗎?”
寧咎抽了一下鼻子,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大戰在即,戰場上什麽事兒都可能發生,他有些低估了閻雲舟對自己的在乎,他也不想閻雲舟到戰場上還要掛心他們的關系:
“好,你安心出去打仗,現在是亂世之秋,情情愛愛的也不適合放在現在說,都等到打完仗再理清吧,答應我,平安回來,若是缺胳膊少腿的,也不用再談了,我轉身就去找個健全的。”
閻雲舟終於算是笑了一下:
“好,我答應你。”
寧咎深吸了一口氣,他並不戀愛腦,平複了一下情緒之後問了正事兒:
“平洲攻打的順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