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後,時淵遇到了蜂王和車隊。
帳篷外人影幢幢,隱約能聽見眾人在談論蜂後,語氣緊張。荒原和森林的風交織,嗚嗚咽咽,仿佛無數的怪物在低語。
時淵用尾巴圈住自己,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喝熱水。他不知道女人有沒看出他的緊張,也不知道那個蔡隊長是否還在懷疑他,總之,他蒙混過關了,混入了人類之中。
他是個小騙子。
蜂後已死,森林中的千百異形不敢接近,他才是這片蠻荒中最可怕的怪物。
但是,時淵期待地想,我馬上就能去城市了,我的人類會不會在那裡呢?
他或許可以摸我的腦袋,撓我的下巴,和我待上一整天也不會厭煩。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是屬於我的啊。
時淵把熱水一飲而盡。
長夜漫漫,他裹上毯子,蜷成了毛絨絨的一團。
與此同時。
主城東防線。
一場激戰剛剛結束。補給卡車沉默地排成一列,地面滿是彈殼、泥濘、血腳印和怪物的屍體,幾隻感染者在垂死掙扎。年輕而英俊的軍官大步踩過汙穢,似有所感,停下了步伐回頭望去。
那是荒原的方向。
“陸上將,您有什麽吩咐?”副官問道。
男人沒有說話,探照燈的光勾勒出他挺直的腰背。幾秒鍾後,他略一搖頭:“沒事。”
他踩住地上扭動的怪物,槍口對準它的腦袋,扣下扳機。
第2章 異類
車隊在後半夜出發。地面潮濕,車輪壓出一道道長痕,半邊車身都是泥點。
給他驗血的女人名叫王妤,40歲左右,這裡的人都叫她王醫生。
她把時淵帶上了自己那輛車。
車上都是醫護人員,位於車隊中心最安全的位置。後座加上時淵有三個人,還堆了不少器械,擠得要死。他和王妤挨在一起,渾身都是僵硬的,回頭看去車隊浩浩蕩蕩,全都是人。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這是一支多麽龐大的隊伍。那燈光徹夜照,連天都映亮。
……太多人類了,他們靠得太近了!
時淵高估了自己的膽量。
他覺得自己很可能有嚴重的恐人症。
好比把一個膽小的人丟進鬼屋,他突然進了人堆裡,心臟嚇得砰砰直跳,坐立不安。
這裡比森林可怕多了。
車上太擠,他沒地方放尾巴,只能緊緊抱著它,勉強得到了一絲安慰。
王妤合眼休息,偶然喝一口溫水,見到時淵的不安模樣,難得起了安慰的意思:“沒事,我們快離開蜂後的活動區域了。現在是繁殖季,它活動的半徑一般不會超過120公裡,我們都開出去快100公裡了。”
“王姐!”坐她左邊的助手呂八方立馬喊道,“之前你對我可不是這麽說的,你告訴我,如果我跑得慢就會變成蜂王漿!蜂後打我就像打個小麵包!”
王妤瞪了他一樣:“別瞎嚷嚷,嚇著人家了。”
呂八方捂臉:“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
王妤不理他,轉過頭看時淵:“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時淵,時間的時,深淵的淵。”時淵小聲糾正說,“我不是小朋友。”
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歲了,但如果以人類的年齡衡量,叫他小朋友堪比詐騙。
“哦——”女人拉長嗓音,埋頭喝了一口熱水,“對我來說30以下的通通是小朋友。時淵,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裡?”
時淵又想了會兒:“我之前不是一個人,但是和我一起的人被蟲子咬了。”
王妤輕輕搖晃著杯子:“他還活著麽?”
時淵搖頭,回憶起謝千明臨終時的眼神。
王妤:“節哀。”她沒過多安慰,常有死別,話說多了連自己都厭煩。
“幸好你遇見了我們。”呂八方插話道,“森林實在太危險了,你也沒個武器,那麽大一群紫光蟲多危險啊,雖然是幼蟲,被咬一口也不是開玩笑的。”
他們都認為時淵是剛剛落單,就碰見了紫光蟲,又以堪比中彩票的運氣偶遇車隊,再晚半秒,就會被蜂王捅個對穿。殊不知時淵跋涉許久,自蠻荒而來,怕他們多過怕怪物。
時淵問:“會很疼麽?”
謝千明沒和他說過疼。
“那可不。”呂八方說,“我一個戰友手臂上被咬了兩口,真的就是兩口,起了滿手小水泡,要一個個挑破,還不能上麻醉。有多疼呢?我就這麽和你講吧,入夜以後住院部的走廊燈是聲控的,那傻逼玩意不靈敏,大家起夜上廁所都是一邊拍掌一邊大喊才能亮起,整得跟精神病院似的。但是他那天挑水泡,‘嗷——’吼一嗓子,整棟樓燈火通明,隔一會又嚎一嗓子,得了,又亮了,一晚上就沒熄過。你說絕不絕,虧那小子之前還給我吹自己不怕痛。”
他講得繪聲繪色,語調輕松,明明是很慘的故事,莫名讓人發笑。
時淵放松了一些,回答說:“原來是這樣呀。”
“所以說,你是真的太幸運了。”呂八方總結,“回城以後買個彩票吧。”
呂八方很健談,又給時淵講了幾個醫院裡的故事。
故事裡有不少陌生的概念。
時淵懂人類的語言,知道絕大多數的詞語,可有時候會對不上號。
比如說“音樂”,他知道是一種人類的藝術造物,是一種娛樂方式,但他在上了謝千明的車之後,聽見他放的老歌了,才知道音樂是怎麽樣的。
又比如說“電視”,他也知道是娛樂的,聽了呂八方的故事,才知道電視能放很多節目,病房裡基本都有一兩台。
他的學習能力實際上很強,能迅速理解人類的一切。
他聽著故事,自覺毫無破綻,已經完美地融入了人類中。
等到呂八方講困了,打了個呵欠,含糊說:“有機會下次再和你講……”
王妤則是在包裡翻找,找出了一塊東西放在時淵的手裡。
那是個純黑的長方體金屬塊,輕薄小巧,側面有兩塊小型凸起,表面有非常多的劃痕和凹陷,看起來飽受摧殘。
“先湊合著用,”王妤說,“有什麽不懂的都可以問我,我也再睡會兒。”
“好呀。”時淵一手抱著尾巴一手拿著金屬塊研究,果然開口問了,“這是什麽啊?”
話音剛落,車內安靜了幾秒鍾。
空氣凝固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微妙。
王妤:“……你再看看?”
時淵意識到他可能問了個很蠢的問題,但他真說不上來這塊金屬是什麽。
車上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盯著他,在一片死寂中等著他的回答。車子太擁擠,他避無可避,恐人症又犯了,他感覺下一秒就會被人類拆吃入腹,越是著急越是憋不出半句話。
時淵:QAQ
他好想回森林!
王妤看著他,欲言又止,良久之後說:“時淵,這是手機。”
時淵:“……”
時淵:“…………”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手機啊!
呂八方僵硬地轉頭,看著他的神情,回憶起他在蜂王面前的淡定和坦然,突然就察覺到不對味了:“等等等等,時淵,你該不會……不知道什麽是感染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