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哦,我是自己醒的。”時淵說。
深夜他們同床共枕,進行每天一次的重要儀式:擼時淵。
時淵問:“陸聽寒,你喜歡這座城市嗎?呼嚕呼嚕呼嚕。”
“為什麽問這個?”陸聽寒繼續摸時淵的腦袋。
“就是想知道呼嚕嚕。”
黑暗中,陸聽寒似乎是笑了:“當然喜歡。”
“……嗯。”時淵說,“我也喜歡。”
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一周之後,II級警告響起,人們紛紛逃向避難所。
這回時淵沒有和他們一起。
他在角落躲過了一隊巡邏兵,小心翼翼地向城市南門而去,好在軍隊忙於奔赴前線,沒有人在意他。
他就這樣順利地來到城門口。
數十米高的金屬門矗立在他面前,層層機關層層鎖扣,千百萬噸的重量不可撼動。城門、城牆上有很多戰士,探照燈照向荒原,那份熱量連時淵都能感受到。
在這個情況下,他不可能出城。
但是,他又是非去不可的。
時淵活在分界線上。
他喜歡人類,也將怪物視為同類。在避難所,他一邊聽著人們的啜泣和低語,一邊聽著遠方怪物的尖嘯,不知所措。他經常會想,如果他和陸聽寒一樣聰明就好了,肯定能知道該怎麽做。
而他在那個夜晚下定了決心:他要出城,殺死一隻怪物。
他殺死過紫燈蟲的蜂後。如果他找到其他攻城的怪物,將它殺死,帶回去給陸聽寒證明能力,或許陸聽寒就能想出辦法守住這座城。
——計劃是這樣。
但實際上,時淵很茫然。
首先,時淵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殺死別的怪物。歸根結底,他隻接觸過蜂後,說不定那是一次幸運的意外。
其次他不知道,殺了無數怪物的陸聽寒發現他的身份後,會是什麽反應——他光是往那邊想象一下,尾巴都緊張到要打結了;他也不知道,如果人類真的要求他殺死所有怪物、結束末世,他該怎麽辦,他真的能殺死那麽多同類嗎?他真的應該這麽做嗎?
如果怪物沒了,又真的意味著末世的終結麽?
諸多疑問,他沒辦法得到答案,他有一百種理由退縮。
可是,他不能瞞陸聽寒一輩子。
可是,他想救下這座被無數人喜歡的城市。
記憶又回到某一日的演出,他在後台打理他的柏樹戲服,無意瞥見了報紙。
那是新月報社的點評:
【筆者認為,《殉道者》中救世神的設定頗讓人驚訝,祂既是雷奧的心魔,同時祂本身也有著惡魔般的外形……然而正是這種衝突,讓全劇有了戲劇性的升華,讓人不禁思考:那真的是救世神嗎?如果祂本是怪物,那祂真的能拯救世界麽?還是說,這一切只不過是雷奧的幻想,救世神不曾存在?】
演了那麽多回救世神,拯救了那麽多次世界,或許到了真的該履行的時刻。
即使這一次,得不到鮮花與掌聲。
時淵站在鋼鐵的城牆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是第一次登台演出的那天——
再勇敢一點,或許就更能理解人類,看懂他們的愛恨悲歡。
再勇敢一點,或許能在這絕望如永夜的末日幕布上,撕出一道光亮來。
時淵走向城牆,每走一步,濃鬱的黑霧就從他周身湧出。
……
與此同時,拾穗城司令部。
全息屏幕上紅光閃爍,照在每一人的臉上,儼然是地獄般的情景。
邢毅峰匆匆起身,走過地底長廊。
穿過層層守衛,陸聽寒就在盡頭的收容室——他能感知怪物的思緒,捕捉到常人無法觸及的事物,這也是為什麽他要頻頻去前線:越近距離接近怪物,觀察它們的行為模式,從口器的開合到羽翼的振動,他的推論就越準確。
而收容室中,是從前線運回的三頭變異狼。
邢毅峰來到收容室,頭生鹿角的異變者戰士就在門口,為他打開門。
剛進門,邢毅峰呼吸就一滯。
滿牆的黑血,從腳下塗抹到天花板。收容籠被打開了,黑狼倒在地上,有一隻還沒死透發出嗚嗚聲,它的喉嚨□□脆利落地割斷。
桌子已經翻倒,只剩孤零零的椅子在房間正中。陸聽寒坐在椅子上,手握一把軍刀,袖口挽起,露出分明的小臂線條。
邢毅峰:“您這是……”
“試了試它們的本能反應,尤其是臨死前的。”陸聽寒淡淡說,“有些戰略需要改變。”他看向邢毅峰,“你要報告什麽?”
邢毅峰這才回過神:“上將,拾穗城南城門觀測到了超I級的畸變數值。”
他咽了口口水,嗓音發乾,有些艱難地繼續講:“……經對比,確認是0號深淵的感染波長。”
陸聽寒沒答話。
漫長的半分鍾。
四周都是噴濺的血,唯有他一塵不染,好像那斷裂的喉管、迸發的腦漿、被踏得稀碎的後腿骨並非他所為。陸聽寒總是衣冠楚楚,喜怒不形於色,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有人想象到他動起手來堪稱凶暴。
他就這麽沉默地坐著,直到最後一頭變異狼眼中失去光澤,直到一滴黑血從刀尖滴落——
嗒!它輕濺出一朵花。
“……行,”陸聽寒點頭,“我知道了。”
第35章 城外的車隊
10分鍾前, 拾穗城南城門防線。
邴思雲站在城牆上,一名戰士向他敬禮:“邴中尉,彈藥支援到了。”
邴思雲:“好我知道了。”
戰士們嚴陣以待, 防禦炮台也全部升起, 頭頂的飛行器呼嘯而過。
邴思雲很久沒休息,眼底都熬紅了, 來不及刮的胡茬青青點點。自那次I級警告之後,監視者們的報告中深淵的感染數值整體往高走, 明明不是繁殖季, 怪物卻極度躁動。
高峰期的初期,戰況不會有明顯變化。
可就像是鈍刀子割肉,一切無可挽回地走向下坡。
該怎麽辦呢?城市還能撐多久?
他們能和之前一樣,等到低谷期的重臨嗎?
這個幾乎是軟弱的想法剛冒頭, 就被他壓下去了。
邴思雲轉身, 想要吩咐副官新增兩支巡邏小隊,剛要開口,卻發現他什麽也看不見了。
眼前是真的、什麽東西都沒有。
只有濃鬱到了極致的黑。
……這是什麽?他茫然地想。
我是……死了嗎?
蜂鳴聲將他拉回現實:腰間的感染探測儀在尖叫, 邴思雲從沒聽過那麽高頻的警告聲,若他能看見汙染數值,會發現它已達到了最巔峰, 最終因無法顯示成了一串亂碼。
他不自覺地顫抖。
邴思雲久經沙場, 去過最危險的前哨站也做過五六年的荒原救援, 從戎二十余年, 他自認見過太多怪物, 可從沒有一刻這麽驚懼過。
這片黑暗是無聲的, 他卻聽見了詭異的響動。
該怎麽形容呢?
像是深海的回音, 異星的噪聲, 新鮮泥土下、爬出墳墓的骷髏張嘴發出的無聲歎息;像是投身黑洞,又像久久凝望著深淵,混亂不堪,冰冷地爬上他的脊柱,要讓人永墜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