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聽寒去做了幾輪心理評估,依舊沒問題。
但是埋垃圾的土堆,每天都會多一點點。陸聽寒試著布下無人機、攝像頭去監控,可一旦黑霧蔓延上來,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等黑霧散去就是埋好的垃圾,端端正正,整整齊齊。
陸聽寒又去做了幾輪心理評估,沒問題。
而時淵勤勤懇懇、忍著眼淚埋垃圾,過了小半個月,深淵裡的垃圾終於少了那麽一點點。
唯一的安慰是,在一堆臭烘烘的垃圾裡,混了些有趣東西,比如說嬰兒早教書,童話書,教科書,各種報紙新聞。
時淵把它們收集起來,努力研究。
他還找到了能點讀的一本書,教小朋友識字的。黑霧點了書面,識字書發出一聲:【你好!】
“ni、n、你……好?”時淵生硬地學著。
識字書:【你好!】
時淵:“你好!”
時淵:“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他玩得高興,暫時把傷心事拋在腦後。
而好巧不巧,運輸船又來了。
這回的垃圾比較少,但都是最有害的那一種。運輸船停在深淵附近,艙門打開,垃圾傾瀉而出——
深淵裡黑霧翻湧!!
時淵氣炸了氣瘋了。
如果他那時有尾巴,所有鱗片肯定都炸裂了。感染數值飆升,黑霧把有害垃圾通通往天上拋去,那場面壯觀無比。
運輸船垃圾都沒倒完,就被嚇跑了。
“說來你們不信,”運輸船駕駛員回城後,心有余悸,這麽講,“我們被一堆垃圾攻擊了……”
留下陸聽寒一人待在0號深淵的旁邊。
他繼續凝望。
三天后,研究中心的教授們給出了一種解釋:“我們認為,0號深淵是特殊的。可能是垃圾有其他深淵的波長殘留,與它產生了互斥,所以才有強大的逆流,讓有害垃圾全都飛了回來……”
陸聽寒問:“那為什麽深淵旁邊會出現埋好的垃圾?”
教授回答不上來。
陸聽寒說:“你們不覺得,這很像人埋的嗎?”
教授們面面相覷,有人猶疑道:“還真的挺像的.......”
“我也覺得!”
“我剛剛沒敢說,太不專業了,我怕你們覺得我學位是買的。”
“啊你的學位原來不是買的嗎……”
“嘶……怎麽看怎麽像人弄的啊,怎回事呢,我們是不是都瘋了?”
第二天,陸聽寒和一眾教授一起去心理評估了。
這事情到最後也沒個結論。
後面,聯盟又試圖往0號深淵扔垃圾,垃圾都被憤怒地丟回來了,每次都是感染數值一通亂飛,它在拚盡全力表達不滿。
沒人想惹怒可怕的0號深淵。
於是,再也沒有運輸船來過。
而時淵繼續努力,處理第一輪的垃圾。
陸聽寒依舊是他的監視者,定期出現,凝望深淵。
在最初的傷心欲絕後,時淵冷靜下來了。
他感覺,陸聽寒丟垃圾,並不是討厭他。
——陸聽寒就是單純沒素質而已。
只要陸聽寒不討厭他,時淵就覺得好受多了。
他真的太喜歡他的人類了,可以接受那麽沒素質的陸聽寒。
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三年四年,也許是五年六年,時淵天天埋垃圾,日日埋垃圾,總算是處理得差不多了。
他學了很多,包括人類的文字,發音,包括報紙和雜志上,各種奇奇怪怪圖片記載了人類的生活……垃圾堆是他的啟蒙老師。
時淵依舊喜歡他的監視者。
但這不代表他原諒了這麽沒素質沒禮貌的行為,畢竟,他從沒那麽傷心過,從沒哭得那麽慘過。
他耿耿於懷。
暮去朝來,轉眼又是十年過去。
在風陽城的病房裡,時淵看著陸聽寒手中的糖紙,嚴肅又幽怨地說:“陸聽寒,你不能亂丟垃圾。”
這簡簡單單一句話,承載了他無數的委屈。
陸聽寒困惑道:“我沒有亂丟,我想把它放在床頭櫃上。”
“不,”時淵說,“你就是想亂丟,我知道的,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陸聽寒:“為什麽?”
時淵說:“因為你沒有素質。”說完他拿走陸聽寒的糖紙,去走廊垃圾桶丟了,又回來講,“沒關系,我會監督你的。”
陸聽寒生平第一次被人說“沒素質”,還是出自時淵之口,震撼到連當天的軍事廣播都忘記聽了,記掛到了出院。
——出院。
離開了滿是消毒水味的走廊,離開了冷色調的單人病房,兩人回家,打開燈。
光線溫暖,照著老屋子的一切。茶幾沙發,書架魚缸,精致的帆船擺設,紙張泛黃的老書,舊時的數獨遊戲和火箭模型,白鳥把嘴插進羽毛裡睡著了,猥瑣魚也全都躲進了假山,一片充滿了回憶的祥和。
明明隻離開了近兩個月,卻感覺闊別了一輩子。
在門口,時淵抱住了陸聽寒,說:“陸聽寒,歡迎回家。”
陸聽寒低頭,親了親他的頭髮。
陸聽寒的傷口還要換藥,晚上臨睡前,時淵幫他換了,重新纏上繃帶。
他腹部的那道傷口尤其猙獰,也不知何時能痊愈。
關了燈,他們躺在一起。
黑暗中,時淵問:“我聽他們說了,‘重錘’落下之前還有幾個小時的,你為什麽沒給我發消息?也沒給我打電話和通視頻?你一點都沒有試著聯系我呀——”
這是秋後算帳來了。
陸聽寒說:“因為道別會讓人心軟。我需要赴死的勇氣。”
時淵問:“你要是和我說上話了,就不想去死了嗎?”
“我不知道。”陸聽寒說。
事到如今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了,唯一確信的是,時淵會讓他動搖。
時淵沉默了很長時間。
長到陸聽寒以為他睡著了,時淵又開口:“好吧,如果有下一次,我、我還是希望,你能和我說說話的,就算一兩句話都好。”他抱著尾巴,聲音委屈,“我不是說還想有下一次,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歡不告而別。”
他已經歷過一次不告而別了。
那一天,陸聽寒踏著朝霞離開了深淵。時淵以為是普通的暫別,沒想到,陸聽寒再也沒回來。
他害怕孤單,害怕落空的希冀,和無望的等待。
陸聽寒應允道:“好。”
他答應得很乾脆,時淵扭頭看他:“真的麽?”
“真的。”陸聽寒說,“不告而別確實對你太不公平了。我說話算話。如果真的有下一次,肯定是一場體面的道別。”
時淵趕快說:“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嗯。”陸聽寒悶聲笑了,牽扯得傷口微痛。
之後的一個月,陸聽寒在家裡專心養傷。
陸家不服輸的精神,體現在了方方面面,他就連傷口愈合似乎都比常人快一點——當然,按照陸聽寒的說法,這也有每天聽著時淵的呼嚕呼嚕聲,心情愉快的療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