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頭,仔細聽辨。那聲音很遠,卻縹緲又浩蕩,仿佛一整支樂隊在漫山遍野地演奏。他在加西亞大劇院聽過音樂會,這聲響像極了吹奏樂器。
“這是什麽?”他問陸聽寒。
陸聽寒搖頭:“往前走就知道了。”
兩人加快了腳步,循著樂聲而去。
沿路山坡陡峭,帶刺的藤蔓肆無忌憚地扒住尖石,陸聽寒在前開路,時淵跟在身後,時不時被陸聽寒整隻提起,好好地放在平地上。
他們就這樣走進了一團迷霧中。
淡灰色的霧翻湧著,遮天蔽日,樂聲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時而舒緩悠長時而尖銳激進。
再往前走,霧氣倏地散了。
偌大的山谷橫臥眼前,稀奇古怪的蘑菇林立,數也數不清,最大的比山嶽還要高,有些鮮紅無比,熒光色澤如血液流淌,有些暗淡像岩石,百余米的藤蔓從它們的傘蓋垂落,隨風飄揚,還有一些菌柄分外粗壯,直徑上百米,形形色色的小樹生在上面,三角形的樹冠直指高處,鳥類棲息其中。
而所有蘑菇都是多孔的,它們的傘蓋、菌環和菌柄被毒霧侵蝕,形成了無數孔洞。
大風吹起,掠過蘑菇林,自孔洞間穿梭時發出了那種奇異的樂聲,音調各不相同。類似螢火蟲的生物飛舞,點點綠光閃爍。
仿佛一座怪奇的王國,藏匿深淵之下、群山正中,綿延百公裡,以它獨特的方式欣欣向榮,呈現在並肩的二人面前。樂聲自四面八方湧來,蘑菇在歌唱,如此已過了千年萬年。
第130章 音樂會
蘑菇林無窮無盡,怎麽也望不見盡頭。
時淵走馬觀花,竄來竄去,研究蘑菇們多孔的結構。陸聽寒則拿著探測儀器,記錄路線與汙染數值,1號深淵的感染特征是“劇毒汙染”,蘑菇平均15分鍾會大規模噴吐毒霧,遮天蔽日,有時暗綠色有時鉛灰色,如海浪般湧過天地,還好他的過濾器足夠應對。
而這裡並非毫無光源。
許多蘑菇與藤蔓帶有微光,風不知何處來,它們輕輕擺動。
螢火蟲飛舞,點亮了兩人的眼眸。時淵衝它們伸出手,便有兩隻蟲子斂翅,落在他的手背上。
“你看!”他很驚喜地和陸聽寒說。
“嗯。”陸聽寒含笑道,“看到了。”
“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養。”陸聽寒熟練打斷。
時淵:“噢。”他有點失望,又湊近看了看螢火蟲,手一揚,任它們飛回蘑菇林間。
就這麽向前走。
感染數值不斷波動,被一一記錄。
和平時一樣,他們要找到最穩定處安置定點檢測儀,以長期獲取數據。蘑菇林有詭譎壯闊的美,卻因為毒霧波動,很難找到合適的地方。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深處。
“我發現了,”時淵突然說,“那些紅色的蘑菇音調特別高,像口哨一樣,褐色蘑菇就要低沉很多。”
陸聽寒忙著記錄數據,還真沒留意這個,說:“可能和它們的種類有關——紅蘑菇被腐蝕出的孔洞,都特別細小。”
“是哦。”時淵說,“我再觀察觀察其他的。”
他側耳仔細聽,就像他第一次在加西亞大劇院聽到樂隊演奏,也是如此認真。
他聽得太入迷,常常忘了看路,差點被絆倒,陸聽寒就讓他牽著自己。
於是,陸聽寒在前頭拿著儀器走,時淵跟在他身後,拽住他的衣角,東張西望地聆聽。每次大風刮來,霧氣翻湧,高低錯落的音調響起,陰森、詭異、卻生機勃勃。
時淵說:“白蘑菇沒什麽聲音。”
陸聽寒:“嗯。”
時淵又聽了一會兒,說:“其實還是有點的,就是太小聲了。”
陸聽寒:“嗯。”
“唔……紫色的蘑菇不高也不低,像中聲部。”
陸聽寒問:“你還了解音樂?”
“以前在劇院我聽過好幾次演奏嘛。”時淵繼續聽,“那些深藍蘑菇,怎麽會發出鈴鐺的聲音呢?”
時淵很快知道了答案。
陸聽寒帶他湊近一株藍蘑菇。
它有三四米高,厚實的藤蔓從傘蓋垂下。
“時淵你看,”陸聽寒說,“藤蔓上有很多果子。”
他掏出軍刀輕撥開藤蔓,果然上面結著暗色的果實,只有黃豆大小,很難被注意。果實的外殼很硬,又是中空結構,隨風碰撞時發出了清脆的鈴鐺聲。
陸聽寒解釋:“不是蘑菇的聲音,是藤蔓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時淵的眼睛亮起來了,“真有趣。”
他繞著藍蘑菇走了一圈,在它腳下找到一株特別小的藍蘑菇,巴掌那麽大,同樣覆蓋細幼的藤蔓。
他的尾巴尖不自覺晃動起來,問陸聽寒:“我可以帶上它嗎?”
“只要你不在我睡覺的時候晃它玩。”陸聽寒揉了揉他的腦袋。
時淵小心翼翼地把小藍蘑菇拔出來,輕輕一晃,“叮叮當當”地響。這是個新奇的玩具、絕佳的樂器,他用尾巴尖卷住藍蘑菇,一搖一晃,踏著鈴鐺聲繼續向前走。
越往蘑菇林深處走,蘑菇種類越多。
時淵說:“這些熒光綠蘑菇只會發出‘嗖嗖嗖’的聲音。”
陸聽寒:“嗯。”
“灰蘑菇會‘嗚嗚——嗚嗚——!’橙蘑菇會‘咚咚……咚咚……’”
陸聽寒:“嗯。”
“黃色斑點蘑菇會‘沙沙沙!’,黃色條紋蘑菇會‘咻咻!咻咻咻!’”
陸聽寒:“嗯。”
“粉蘑菇會‘啊?!!’”
陸聽寒說:“什麽?我沒聽過這種聲音,蘑菇怎麽會叫。”
“不是,”時淵說,“……是我踩水溝裡了。”
感情這不是蘑菇的叫聲,是時淵的叫聲。陸聽寒回頭,時淵一腳踩進了柔軟的草裡,泥水飛濺,打濕褲管,濕漉漉地黏在小腿上。
不回頭還不知道,時淵竟然采了許多蘑菇,通通只有手掌大小,色彩各異,被他抱在懷中,就連尾巴上都卷了好幾株。
時淵抱著蘑菇沒辦法彎腰,陸聽寒蹲下來,耐心給時淵一點點卷起褲腳,問:“粉蘑菇是什麽聲音?”
時淵告訴他:“我學不出來,是很輕的、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褲腳整齊卷起來了,陸聽寒站起身,伸手“啪!”地彈了時淵的額頭,講:“說了走路要看路,到時候栽進溝裡都發現不了,你就是一隻失足深淵了。”
時淵:“啊!”
他騰不出手捂住額頭,被陸聽寒連彈了三下,只能用眼抗議。
再往前走,時淵收集的蘑菇越來越多。
他把每個品種都摘了一株,風大時他的尾巴輕輕晃動,一陣高低起伏的聲音。
半小時後,噴薄的毒霧被風攪散,眼前豁然開朗,他們看到了山脈。
陸聽寒對比了一下探測儀:“這裡的汙染數值比較低。海拔高了,毒霧也會相對稀薄,說不定能放置定點檢測儀。”
時淵抬頭,仰望山脈:“那我們上去?”
“試試看。”
山上沒有樹,被蘑菇林覆蓋了。
地勢出乎意料地平坦,爬起來不費力。兩人走走停停,時淵又發現了一種新型蘑菇,它們通?黑色,傘蓋有成年男性的掌心大小。
黑蘑菇沒有孔洞,傘蓋特別硬,時淵用指骨敲了幾下,是沉悶有力的“咚咚”聲。
仿佛一面鼓。
時淵采了一大一小兩朵黑蘑菇,聲音一高一低,也抱在了懷中。
越往高處視野越清晰,時淵拉著陸聽寒的手翻過怪石,回頭看去,高聳佇立的蘑菇被盡收眼下。他還沒仔細看,幾滴寒意落在臉頰上。
“下雨了。”陸聽寒說。
深淵之底是個小小的世界,自然有晴雨變換。好在大部分時候雨水比較溫和,不需要額外的防護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