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用烏黑的眼眸看著時淵,身似白玉,又或者說是……像奶白色的星光。
浪潮平息了。
海水回退,隻留沒過腿部的、明亮多彩的水面,溫柔波動。
喧囂停了,時淵與它對視。
“……”
他伸出手——
就像荒原的那日,他向蜂王伸出了雙手。
他的神態很平靜。
彼時,時淵不理解善與惡,美與醜,生與死。他是溫室中的花,是象牙塔裡的隱者,是誤入蠻荒的神明。
時過境遷他依舊平靜,眼中卻多了些什麽。
那是柔軟的情感。
是他在陸聽寒身邊、在人類之中見證了一場場故事,一場場愛恨情仇生老病死後,才終究明白的情感。
手指觸碰白海豚,很奇異的觸感,介乎血肉與玉石之間。
時淵目不轉睛地看著它。正如他能感受到深淵和怪物的躁動,在這一瞬,他們靈魂相通。於是他知道,它是孤單的旅客,已在這裡等待百余年。
“……我明白了。”他輕聲說,“很孤單對吧,你們才會一直找我。”
海豚輕擺胸鰭,蹭了蹭他的手。
它有溫柔的眼眸。
陸聽寒退開半步,看著眼前的一幕。
——怪物都湊了過來:空中有小巧的鳥,雙尾的貓,通體燦金的蛇和螢火蟲,幾十米長的類龍,巨大如山嶽的甲殼生物,似馬似鹿,形同野獸;海下是光怪陸離的魚群,發光的浪潮,與徘徊多年的白海豚。極光籠罩,萬物皆有夢幻的色彩。
猶如神話故事裡那般……
少年站在它們之中。
諸天妖魔異獸。他向它們伸出雙手,怪物是他的信徒,溫順地等待救贖。
“我明白的。”
他說。
陸聽寒默不作聲了一陣。
良久後,他低聲道:“時淵,你怎麽哭了?”
“…………誒?”時淵回頭,“我哭了嗎?”
世界流光溢彩。
他的神色平靜,卻滿臉是淚。
……
極光散去後,怪物們也不見了。
白海豚帶著魚群與極光消失在了海中,海水又變得湍急漆黑。
雷暴雨和冰雹又來勢洶洶。
他們回到飛行器上。
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池詠歌給他們兩杯熱茶。
“不知道好不好喝。”池詠歌說,“我們只有茶葉渣了。”
時淵肯定道:“比海水好喝。”
池詠歌:?
他很困惑,並且無法想像陸聽寒帶時淵去做了什麽。
……總不可能是上將想看泳裝時淵,拉著他去游泳了吧?
時淵被凍壞了,喝著茶裹著毯子,手腳冰冷。而寧副官在指揮室發愁,喃喃說:“該怎辦呀——這破爛天氣破爛深淵,導航和定位通通失靈,我們這也不敢走啊!都在這裡待五天了。”
“再過兩個小時,就是第六天了。”池詠歌提醒他。
寧副官使勁揉眉骨。
時淵雙手捧著熱茶,溜到指揮室。
陸聽寒在研究地圖和各項數值,他就湊到旁邊看。
看著看著,他說:“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看到來時的路,我們能回去嗎?”
陸聽寒回答:“可以。只要我們小心雷雲裡的怪物就行。”
“噢。”時淵想了一會,“那我試試看。”
第110章 逆流之雨
聽到這句話, 饒是陸聽寒也愣了一下。
他問:“你要……駕駛飛行器嗎?”
“不是呀,”時淵說, “我還不想死。”
陸聽寒:“……”
確實。
時淵接著講:“我只是在想, 能不能讓你們看到來路。”他有些糾結地蜷起尾巴,“我不知道怎麽表達。”
陸聽寒卻突然想起,在主城的地下車站, 姓宋的戰士聲嘶力竭地質問,為什麽小時候的陸聽寒是跟著光回到車隊的,光芒所過之處,雪見花海中出現了一條路, 那是他來時的方向。
時淵對此毫無印象,困惑道, 當時他只是太想讓陸聽寒回家了,沒想那麽多;而陸聽寒也問過關教授, 教授答道,雪見花並未受任何影響, 汙染值沒變化, 他不認為老宋講的是真的。
他和時淵都不再糾結這件事了, 直到此刻,時淵又提起。
陸聽寒問:“我或許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怎麽那麽突然?”
“……我也不清楚。”時淵看向窗戶外,灰蒙蒙的世界, 閃電宛若狂蛇擊碎了雲。離得那麽遠看不清黑色的海與浮冰,也看不清燈塔和白海豚了, 他依舊眺望著, “可能是我想回家了吧。就像它們一樣。”
陸聽寒無言, 摸了摸時淵的腦袋:“那就試試看吧。”
時淵便站在窗戶邊。
陸聽寒和他並肩而立, 就看見他聚精會神地往外看。電閃雷鳴,他的尾巴尖快速擺動,非常非常努力地盯著黑雲,像是要把它們望穿。
一分鍾後,毫無動靜。
兩分鍾後,毫無動靜。
三分鍾四分鍾……足足十分鍾過去了,時淵的眼睛都快瞪出火星了,黑雲還是黑雲。
“呼——”時淵的尾巴癱軟在地,他沮喪道,“我做不到。”
“沒關系的。”陸聽寒笑了,攬住他的肩膀,“你的數獨不是還沒寫完嗎?再去試試看吧。”
這事情玄之又玄,太不可思議。
他並沒有真的抱希望。
這天時淵不單做了數獨,還看了恐怖片。
寧副官是個忠實的恐怖片愛好者,此次出行,在私人終端上存了好幾部恐怖片。陸聽寒在駕駛室忙的時候,時淵就拿著寧副官的終端,看了一個雷雨天連環殺手的故事。
——這是個很錯誤的選擇。
這情景和現實一模一樣,太有代入感。陸聽寒一回房間,就看一隻尾巴打了死結的時淵。
時淵裹著被子:QAQ
陸聽寒解開了他的尾巴,上床道:“怕就別看了。”
“我也沒其他事情做。”時淵心有余悸,“其實,還是挺好看的。”他想了想,“我明天還想看。”
這就是標標準準的又菜又愛玩。
第二天時淵又看了兩部電影,一部鄉村電鋸狂一部靈異片。陸聽寒估算了一下,平均每看半小時,時淵就會舉著一條打結的尾巴來找他。
終於,時淵把寧副官的終端弄沒電了,還了回去。
這晚儀器還沒恢復,雷暴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飛行器依舊停在原地。
池詠歌要守夜班,他打開茶葉罐使勁往外倒,只有零星的茶葉和花瓣掉了出來。
“我沒有茶喝了!”他哀歎一聲,“我的生命之火消失了!”
他燒開水,小心翼翼地倒進杯子裡。
時淵也拿走了一杯他的生命之火。
陸聽寒不讓他在晚上喝茶——他上次喝的時候亢奮了一晚上,抱著尾巴翻來覆去。但,現在這茶淡得跟白開水一樣,根本沒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