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淵在床上裹著被子,雙手捧著茶杯,喝完了一口使勁咂咂嘴,才嘗出若有若無的花香。然後他趴到床頭的窗前,看連綿的陰雨,陰沉沉的古戰場。
陸聽寒坐在他身邊與主城指揮部聯系。等他交代完事項了,也湊到時淵身邊,和他一起看雨。
這場雨永無止盡,時不時傳來詭異的、尖利的嘯聲,雲中掠過大批的鬼影。正如池詠歌所講,真像戰場的亡魂被困於此,執念未消,不肯離去。他們為國家戰鬥至死,也不知他們見到此刻的末日世界,會作何感想。
時淵在陸聽寒的懷中蜷成一團,慢慢喝茶。
他說:“陸聽寒,我們什麽時候能回去啊?”
“快了。”陸聽寒在他耳邊回答,嗓音低沉,“我和寧副官他們討論過了,再等兩天如果情況沒變化,我們就繼續向前。”
“會不會很危險啊?”
“是有點,但我們不能耽誤了。”陸聽寒親了親時淵柔軟的黑發,“不要擔心,出了這片戰場就好了。”
“噢……”時淵看到又是一大團怪影閃過雲間,千奇百怪,它們刺耳的叫聲和雷鳴融合,他問,“那些真的是死去的人嗎?”
“我不覺得是。”陸聽寒講,“但誰知道呢?”
“我沒見過人類間的戰爭是怎樣的。”
“也很殘酷,你看“烈日”或者聯盟的空軍就知道了。”
“那些士兵會想家嗎?”
“我想會的。”
時淵又認真看了一會兒,那些怪影不見了,唯有轟隆隆的雷聲。
前路漫漫,聯盟尚遠。
他小聲抱怨道:“我想回去呀——”
“咚咚!”房門被敲響。寧副官的聲音傳來:“上將,您能來一下駕駛室嗎?”
陸聽寒應了一聲,摸了摸時淵的頭:“早點睡吧,別再想恐怖片了。”
“好哦。”時淵答應下來。
陸聽寒去了駕駛室。
全息地圖懸浮在正中央,標了諸多不同顏色的路線與數據。他們研究了好多天,想找到最安全的方向離開,奈何德爾塔深淵讓儀器失靈,若貿然前進,他們很可能徹底迷失,或者直直撞上怪物群。
在主城,被時淵感染的怪物不斷複蘇,沒有時間可以猶豫了。
寧副官把最新的數據給陸聽寒看。
陸聽寒飛快掃過一行行數據,寧副官在他身邊審度地圖,隔了一陣說:“上將,假設兩天后狀況沒變,我們是一早就出發嗎?”
陸聽寒:“……”
寧副官繼續講:“按目前來看每到早上7點至10點,汙染指數偏低,怪物應當沒那麽活躍;但到了晚上,雷暴會稍稍平息,行進更安全,您看哪個時間段比較好。”
陸聽寒:“……”
寧副官自言自語:“嗯,小池醫生和道格拉斯先生都覺得早上好,我反而偏向晚上。有時淵在,應當能震懾怪物,它們不會有太大的威脅。不過這又是帝國境內,萬一,我是說萬一時淵迫不得已感染了怪物,就麻煩了,還有一波鼴鼠人沒去爾頓呢,再說爾頓也不一定安全。陸上將,您說呢?”
陸聽寒:“……”
寧副官講到這才意識到,陸聽寒一直沒接話。
是看數據看得太專心了嗎?
他抬頭一看,陸聽寒目不轉睛盯著駕駛室外。
寧副官也順著看出去,黑雲翻滾,雷鳴閃電,什麽也沒有。
他問:“您在看什麽?”
“……”陸聽寒放下資料,幾步走到巨大的窗前,“我看到了一點光源。”
寧副官又努力看,幾道猙獰的閃電劈下,把大地映得慘白。這就是天地間唯一的光了。
陸聽寒站在窗前,肯定道:“我看到了光。寧艄,以速度3向2點鍾方向前進!”
寧副官一驚:“是!”
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他絕對信任陸聽寒。他操控飛行器,朝著東方偏南的方向小心行進。其他人聽到動靜也來到駕駛室,紛紛訝異。
“發生什麽了?”池詠歌問,“儀器恢復了嗎,我們正在往哪裡去?怎麽……”
他倏地打住話頭——寧副官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池詠歌的目光落向陸聽寒,見他死死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
於是他不再問,和道格拉斯快步上前,輔助寧副官。
迎著滂沱大雨,飛行器行進時有明顯的凝滯感。怪異的影子還在雲霧中遊蕩,好似對他們虎視眈眈。
數秒後慘白的閃電劈下,光亮刺人眼目!它離得太近,仿佛與飛行器擦肩而過。“轟隆——”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叫人耳膜發疼。
風沒完沒了刮著,這裡當真是險惡之地。
不知不覺之間,池詠歌的衣衫被汗打濕。
我們真的能離開嗎?
他這樣想。手上的動作沒停,多日來的焦躁卻讓他心神不寧,他不自覺想,他們會不會也像舊時的士兵,死在這片荒蕪戰場上。
心臟砰砰直跳。
直至他看到了一抹光。
那光是暖黃色的,暗淡又溫柔,卻刺穿了濃厚的雲。
它在空中飄蕩,輕盈地一閃而過。
“跟上去。”陸聽寒說,“……跟著它。”
飛行器朝著光芒的方向去。
離得近了,眾人才發現那光的玄妙之處。
——溫暖的輝芒下,陸聽寒看到逆流向天空的雨點。
不單是雨,黑雲以奇異的方式向兩邊退去,仿佛被一把虛空的利劍斬開;雷鳴和閃電也違背了自然規律,首先是雷聲到來,再然後閃電向上奔去,好似一條狂蛇重返蒼穹,隱沒入了雲中。
這是一個……時間倒流的世界。
“……”陸聽寒微微睜大了眼。
暖黃光落入他的眼眸,就像灰藍色海洋上的燈塔。
於是,他眼中映出億萬滴升騰的雨。
“這是什麽……”寧副官喃喃,“我是在做夢麽,還是這個世界瘋了,那個光好像在給我們指路……?”
只見在飛行器的面前,層雲退開,明顯有一條“道路”在等著他們,通向不知名的遠方。
而那“道路”的模樣分外眼熟。
陸聽寒說:“是我們的來路。”他盯著前方,“這種痕跡是飛行器行駛後留下的。”
“什麽意思什麽意思?”池詠歌的腦袋亂了,湊到玻璃前看。
他很快明白了:唯有飛行器破開烏雲時,才會讓雲層有這樣的“裂痕”,也就是他們現在看到的“路”。以裂痕的形狀來看,明顯是朝著反方向去的,也就是帝國的方向。
他們按原路返回,來時確實行經了這個戰場。
池詠歌喃喃:“這是我們來的時候留下的痕跡……它怎麽又出現了呢?是、是因為時間倒流了嗎?我們回到了過去,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不,不能這樣講。”陸聽寒低聲講,“你們看面板,雨還是從上方來的。”
眾人這才注意到,數據面板上顯示飛行器的受力面依舊在上方,也就是說,雨水的流向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