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死他都沒再聽到林葉然說的我愛你。
20年後,在風陽城的深夜,林葉然斷斷續續和時淵講著過去。
他說:“嚴歆出發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覺得自己確實是做錯了。我欠了他很多句道歉。”
他說:“我這個人總是不夠真誠。他追求我那會兒,我早就不討厭他了,還硬是要裝出一副臭臉來,就是拉不
他說:“我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和他講。我嘴硬過,別扭過,刻薄過,但是他就是喜歡這樣的我。”
時淵默默聽著。
從頭到尾,林葉然的聲音都很平靜,像在講他人的故事。
林葉然又說:“鐵城淪陷後,尚存的作戰記錄全都發來了數據中心。我那時是主管,手下好幾個項目組,包括我最初在的音視頻分析組。我拿到了每個戰士的記錄儀影像,其中也包括了……通訊塔那一批人的。”
他繼續說:“大部分數據采集由AI完成,有些部分也需要人工查驗,主要是那些軍官的記錄,包括了陸準和嚴歆。”
“我主動提出幫忙,看到了嚴歆的作戰記錄。我看到他從街道防禦點撤退,來到通訊塔下,然後一層層往上攀爬。我看到他的戰友陣亡,樓層坍塌,留下斷後的陸準也死了,只有他到了塔頂。在最後一刻,他向風陽城傳輸了數據,借著他的眼睛我看到了鐵城日落,算他沒食言吧。”
“我知道。”時淵說,“我知道這個故事。”
林葉然笑了下:“那你肯定不知道,在他傳數據到吞槍自殺中間,有一分鍾的空余,他用終端發了一條私人信息。”
“……”時淵微微睜大了眼睛,“是發給你嗎?”
“記錄儀的清晰度有限,加上有損壞,看不清收信人和內容。”林葉然說,“但那是發給我的,不然還有誰呢?他那麽愛我。”
時淵問:“他說了什麽呢?”
“不知道。”林葉然說,“信號不穩定,嚴歆的消息永遠消失在電波中了。我一遍遍看回放,看他是怎麽慢慢死掉的,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也沒找到那條信息。後面分析工作結束了,我就辭職了。”
時淵:“為什麽辭職呀?”
“我看了太多次他的作戰記錄,每句話每寸光每個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一坐在屏幕前,想到的都是他。甚至到了今天,我都記得他上頂層爬樓梯用了27步,傳數據用了18分鍾27秒,是用手/槍裡的第三發子彈自殺的。”林葉然淡淡道,“所以我想著,我可能要休息一會了,辭職來到了心理谘詢中心,沒想到這一來就是16年。”
他的聲音低啞:“過了那麽久,我一直以為這事情算是過去了。直到幾個月前,我喝醉酒了,醒來發現脖子上掛著他的狗牌。”
時淵:“……”
那是他從鐵城帶回來,還給林葉然的。
林葉然:“我覺得要不然是我瘋了,要不然是嚴歆回來了。所以我又去了一次數據中心,看了一遍他是怎麽死的,才打破了幻想。”
時淵握緊了電話提手。
他的本意只是想物歸原主,讓林葉然得到一點慰藉。
“死人沒辦法復活,好在,他的一部分還是回到了我身邊。”電話那頭,林葉然捏緊了狗牌,指尖用力到泛白,“我不知道這個狗牌是怎麽回來的,但是……這是個奇跡。”
“這種事情都發生了,其他還有什麽不可能?我要另外一個奇跡,我要回到數據中心了,在那些數據亂流裡,說不定哪一天,嚴歆的消息也會回到我身邊。”
不知不覺間,已是凌晨三點半了。
林葉然說:“我的故事講完了。你……你也早點去休息吧。”他頓了一下,真誠道謝,“我本來只是想對著電話自言自語,謝謝你接了我的電話,謝謝你聽我講了這些。真奇怪對不對?谘詢熱線的最後一名顧客,居然是它的老板。你可別把這件事講出去了,太丟人了。”
“不會的。”時淵說,“這是一通匿名電話,我只是個接線員,怎麽可能知道您是誰。”
林葉然一愣,啞然失笑。
掛斷電話前,他說:“要是給我重來的機會,我肯定會告訴嚴歆,我還愛著他,這一點從沒變過。現在我能理解他了,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差的真的就是那一點點的坦誠。”
電話掛斷了,辦公室重歸寂靜。
時淵坐著晚班電車回家。
陸聽寒去了主城,不知道何時回來。
電車向前,時淵靠著窗邊坐,幾盞路燈掠過視野。他想到,林葉然沒能說出口的道歉和告白,也想到了其他很多,比如蘇恩齊和蘇良,那個嚴苛又固執的老頭,等到最後一刻才服軟,承認他是深愛著蘇良的,又比如說陸聽寒和陸準,要是陸準早一點真誠道歉,父子關系會不會不同?陸聽寒會接納那個英勇盡職又平凡的父親吧?
諸多矛盾,種種遺憾。
只是不願說,只是說得太晚。
有那麽一個道理,人們是知道的、承認的,雖然實現與否是另一回事了。
但時淵是一隻小怪物。
一隻奇奇怪怪、沒啥煩心事的小怪物。
在這個深夜、在安靜無聲的電車裡,肩上是暗淡燈光,窗外是黑色長街,他見證了那麽多故事,終於非常後知後覺、幡然醒悟般明白了一點——
愛是需要坦誠的。
……
蔡德元拿出鑰匙,打開一把舊鎖,伸手一推,老門“吱呀”開了。
“陸上將,就是這兒了,”他說,“這些年一直沒人打掃,都積灰了。”
“沒事。”陸聽寒說,“我就是順道來拿點東西。”
蔡德元曾是後勤兵。
陸準和虞輕眉不管家事,蔡德元定期給陸家送米送油送物資,偶爾還打掃衛生、照料花草。陸聽寒從小見過他不少次,叫他一聲“蔡叔”。
而這是陸聽寒在主城住過的老房子。
有段時間虞輕眉要留在主城研究中心,他們搬過來住了一年半,又回去風陽城了。
老房子到處都是灰塵。
蔡德元被嗆得咳嗽,打開窗子透風。陸聽寒徑直去了自己房間,從床下拖出幾個紙箱子。
箱子裡也是他兒時的物件,他一點點翻過。
“對了!”蔡德元在客廳說,“這裡還有一板退燒藥呢,就在抽屜裡,我記得一清二楚。”
“過期很久了吧。”陸聽寒把一捆科普雜志拎出來。
“那可不,都是您8歲時候的事了。”蔡德元說,“不過我記得很清楚,畢竟您也就大病過一兩回。”
陸聽寒手上頓了下:“我感冒發燒了?”
蔡德元奇道:“您不記得這件事了嗎?還是我一直在照看您呢。”
“沒印象。”
“虞教授和陸上校也沒提過?”
陸聽寒回憶了一下:“可能提過一兩句。他們對這種事情不太上心。”
“不不不,那事情可詭異了。”蔡德元拍了拍沙發上的灰,坐下來,“就是您來主城的路上,主城有雷暴雨,飛行器不方便降落嘛,您就在哨站那邊換乘了車輛。結果中間休息的時候,您竟然一個人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