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附近, 某咖啡館的靠窗位置,鍾成說呆呆坐著。
他打算下午五點寫完論文,與殷刃一起去附近約會。結果不到四點, 他就完成了目標。面對這個意外,鍾成說有點無措——現在殷刃在檢查孫棲安的情況,肯定沒空陪他聊。
嘰嘰喳喳的顧客包圍中, 鍾成說深刻體會了“無聊”這種情感。
窗外路面掉了支冰淇淋, 一群螞蟻正有條不紊地探索這灘寶藏。鍾成說在桌子上規矩趴好, 黑漆漆的眼睛緊盯螞蟻。
螞蟻大軍的征途還算順利,只是出了點插曲——沒過多久, 一隻蒼蠅悠閒地落上蛋筒。
鍾成說皺起眉。
鍾家二老教育他“生命可貴”, 但鍾成說不太喜歡傳播疫病的蒼蠅蚊蟲。他伸出手,五指指尖輕輕貼上玻璃, 眼瞳內黑暗湧動。
恐懼支配。
蒼蠅蹬蹬腿,屍體骨碌碌滾下蛋筒。
鍾成說收回手, 吸了口果汁。最近他的能力越用越熟練, 識安特地計算過,他如今的力量配合因果燈,兩分鐘之內就能毀滅海谷市。超出限度的恐懼下, 所有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自我了斷。
鍾成說對此毫無想法。
他對人類沒有特別的喜惡,何況殷刃特別偏愛人類——偏愛到身懷汙染之力,卻孜孜不倦守護他們。
他不想和愛人對著幹。
再者, 利用情緒使人自盡,身為“悲傷”的戚辛也能做到。但戚辛做不到逼死蒼蠅蚊蟲,也沒法幫小區鄰居消殺蟑螂。對於低級生物, 還是最原始的“恐懼”管用。
想到這裡, 鍾成說面無表情地得意了會兒。他仔細咀嚼品味這種情緒, 末了看時間——離殷刃到來還有半小時。
時間流速絕對變慢了,鍾成說嚴肅地判斷。
下個瞬間,伴隨著尖銳的剎車聲,一股濃重的恐懼在附近迸發。
鍾成說瞧向窗外,正好看到事故現場。一隻髒兮兮的流浪狗被汽車軋到,正倒在路邊流血。司機確認不是家養寵物,徑直開車離開現場。
那隻小狗安靜地躺在路邊,深紅的血一點點在地面鋪開。粘稠的血液沒過骯髒打結的毛髮,血泊正中的身體顫抖不止。
幾個路人駐足看了會兒,同樣走遠了。那隻流浪狗的骨頭折斷,內臟露出。不需要專業的動物學知識,誰都能知道它命不久矣。
恐懼的味道越來越濃。
鍾成說盯著那灘鮮血看了片刻。幾秒後,他合上電腦,站起身來。
……
流浪狗一動不動地躺在路邊。
它想要動彈,可是它瘦削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一切變得陌生又冰冷,除了喘息和顫抖,它什麼都做不到。劇痛在體內炸裂不止,無數龐然大物從它身邊掠過,它從未如此害怕。
突然,巨大的陰影在它身邊停住。來者帶著清爽的植物香氣,完全沒有汗臭怪味。
人類?……似乎有哪裡不太像,可它沒力氣分辨。反正無論如何,人類不是好東西。驚恐之中,流浪狗齜起牙齒,發出微弱的恐嚇聲。
來人俯下身。
流浪狗能感受到那人投來的視線,以及微微移動的陰影和氣味——那人要摸它,而那傢伙摸來的瞬間,它絕對要拼盡全力給他一口。
“無論是人還是其他生物,瀕死時的反應都差不多。”那人說。
流浪狗顫抖得越發厲害。
“我曾經遇見過和你很像的人。他和你一樣,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算我的敵人,當時他被同夥放棄,註定會死。”
那個聲音平穩繼續。
“那是我第一次給這個能力其他用法。”
伴隨著這句話,一隻手輕輕落在流浪狗頭顱上。
“……這次我會做得更好。”
應該狠狠咬他,流浪狗費力地轉動思緒。奇怪的是,它似乎突然忘了襲擊的理由。
劇痛依舊,冰冷依舊,血腥味無處不在,一切彷彿沒有變化。只是那股絕望與驚懼消失無蹤,只剩溫和的平靜。
那也許是它此生都沒感受過的安全與寧靜。
視野漸漸消失,它的身體卻不再顫抖。額頭上的手溫暖無比,流浪狗費力地思考片刻,它擠出最後的力氣,慢慢閉上眼睛。
“晚安。”那個人類輕聲說道。
……
鍾成說打包了剩餘的食物,從咖啡廳買好紙盒和布巾,收拾了流浪狗的屍體。布巾蓋住鮮血淋漓,屍體沉眠般平和。鍾成說將紙盒放在垃圾站最乾淨的角落,思緒片刻後,他又取出一個小蛋糕,輕輕放在屍體旁邊。
此刻,鍾成說很確定兩件事。
第一,殷刃心腸軟得出奇,肯定不會在意小蛋糕少了一個;第二……比起毀滅世界,他果然更喜歡這樣使用力量。
就像殷刃一樣。
現在是下午四點五十三分,約會不能遲到。
“再見。”鍾成說對著那具小小的屍體告別。
另一邊,海谷市人民醫院。
“嗯,沒有問題。不過要是出現了不對勁的情緒,一定要第一時間聯繫我們。”
殷刃從沙發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孫棲安腦袋裡,對“愛意”的封印依舊穩固非常。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殷刃還是會每個月給孫醫生來個檢查。
“什麼叫不對勁的情緒?”孫棲安利落地梳好頭髮。
“你自己感受一下比較快。”殷刃伸出食指,點上孫棲安的眉心。
他分出“愛意”的力量,往孫棲安大腦裡來了一記,效果大概持續五秒。五秒內,孫醫生的眼神從迷茫變為瘋狂,繼而又變成迷茫。殷刃移開手指後,她的目光裡只剩震驚。
“大概就這種感覺。”殷刃煞有介事地咳嗽兩聲。
“真嚇人。”
“對吧?”
“要命,明明是很強烈的愛意……但總覺得想破壞什麼,腦袋沒法正常轉。”孫醫生痛苦地揉著太陽穴。
“我太懂了,你務必記住這種感覺。”想到自己中招的黑歷史,殷刃簡直眼眶發酸。時間過去這麼久,鍾成說依舊存著思無邪相關音頻。
儘管頂著張無辜的臉,那小子在某些方面挺可怕的。
孫棲安臉色煞白地坐上沙發,灌了半杯茶水,這才緩過氣:“你也體會過這些?沒發狂?”
“……”殷刃將視線移向牆角,他心虛。
好在孫棲安沒想太多,她又心有餘悸地灌了半杯茶:“不愧是識安的大佬,要是你這種高手發瘋,破壞力肯定離譜。識安是不是有什麼特別應對措施?”
殷刃微微一怔。
眼下來看,他和鍾成說算是識安的“應對措施”,再之前還真沒有。那個時候,識安只是與沉沒會纏鬥不清,對彼岸的研究一直是停滯狀態。如果……
如果那個雨夜,自己沒有遇到鍾成說。
他不會那麼快加入識安,更沒可能被命運推著成長。就憑那種一無所知的狀態,一旦被元物們發現,他絕對沒辦法抵抗。孤身一人、被情緒操縱的自己,會成為沉沒會……不,彼岸最為好用的武器。
措手不及的識安,加上無法深入研究彼岸的鐘成說,壓根不可能有反抗的能力。
“哈。”殷刃突然笑出聲來。
孫棲安又給自己倒了杯茶:“你笑什麼?”
“沒什麼。”殷刃揉揉臉。
就是發現自己差點變成滅世大魔王而已。
滅世大魔王哼著歌出了門,順手在附近的店買了束花。
陽光透過玻璃灑進花店,繽紛的色彩溢滿生命力,扎得人眼痠。鮮豔的花束包裹在彩色玻璃紙中,水珠在花瓣上滾動。可惜幾分鐘後,這種精緻的氛圍便被破壞殆盡——
殷刃手裡又多了鍾家二老做好的燉菜飯盒,以及鍾成說喜歡的品牌三明治。花束被擠在幾個袋子中間,分外可憐。
“喂?我知道了,媽,不要緊,我很快就送到……嗯嗯,我們一起吃。”殷刃漂浮在高空,認真通話。“我記著的,飯盒肯定帶回來。”
話畢,他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空中。
下午五點五十七分。
殷刃悄悄落地,一眼就看到了咖啡館前的鐘成說。那人左手電腦包,右手提著點心,眸子裡溢滿明確的期待。
夕陽西下,鍾成說身邊人群熙熙攘攘。他們從他身邊路過,走向不同方向。鍾成說站在人群之中,那股割裂感不知何時消失了。
他看起來像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
殷刃踏出巷子,毫不掩飾臉上的笑意。他停在鍾成說身邊,輕輕嗅了嗅:“你身上有血的味道。”
“嗯……”鍾成說開始仔細組織語言。
“不過是‘好的血’。”殷刃忍不住騰出一隻手,抓了抓對方柔軟的頭髮,“雖然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幹得不錯,先讓我誇誇。”
“真的?”
“假一賠十。”殷刃晃晃飯盒,“爸媽又給咱開小灶了,先吃晚飯,邊吃邊說。”
鍾成說熟練地伸出手,在一堆塑料袋裡薅出了那束花。他把花攏在胸口,挑起嘴角。
“好。”鍾成說上前兩步,緊貼在殷刃身邊。
“別湊這麼近,小心擠到三明治——”
“我喜歡擠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