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饒有興趣地看著鍾成說的臉。

鍾成說的五官還是老樣子。如今他沒戴眼鏡, 身穿黑色長衫，一頭臨時偽裝的長髮鬆鬆綁在腦後。這樣一看，這人完全不像科學崗, 反而更像是哪個棺材裡刨出的邪物。

神降事件過去了十二年，鍾成說的身體年齡卻沒有繼續增長。根據鍾成說本人的說法, 這八成與他覺醒“神”的能力有關。頭幾年還好，之後要出差，兩人只能進行一定變裝——

痛失眼鏡的鐘成說身邊, 殷刃的長髮縮成短髮, 紅眸也蓋了層棕色。此人化作十八九歲的模樣, 選了身紅色套頭衫, 整個人洋溢著不該存在的青春氣息。

兩位長相沒變太多, 瞞不過熟人。但應付一次識安聯合調查, 那可就綽綽有餘了。

就在前幾天，燕都發起了共同協作請求。

燕都郊區某山洞內出現了高度危險的邪物群, 山洞內部錯綜複雜，岔路眾多，高手不夠分。好巧不巧, 海谷分部正在處理大案，恨不得每人長出八隻手。部長們實在走不開, 兩隻不老麻煩精成了最佳選擇。

此時此刻，兩隻麻煩精正坐在洞穴角落休息。沒過多久，另外兩位年輕特調員湊了過來。

“頭回參加聯合調查吧。之前沒見過你們，臨南……不, 海谷分部？”短髮姑娘滿臉好奇。

“役屍人嗎？屍體保養得挺好, 跟活人似的。”另一位光頭小夥指指鍾成說。

小鐘同志向來面無表情, 沒了眼鏡緩衝, 那雙黑眼有點兒瘮人。他這樣在角落規矩正坐，確實沒有活氣。

殷刃把笑意憋成乾咳。鍾成說則緩緩轉頭，向光頭僵硬伸手。光頭小夥順勢握手，嘿了聲:“屍體還會握手？……臥槽，熱的？！”

他原地打了個趔趄，險些摔倒。

“我們確實是海谷分部的人。叫我小殷就行，這是我搭檔鍾哥。”殷刃一本正經地介紹，“他開玩笑的方式比較，嗯，特別。”

鍾成說煞有介事地點頭同意。

光頭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哎喲……說起來，我看了一整圈，海谷就你們倆？”

“出了點事，人手不夠。”殷刃實話實說。

“我們是燕都分部的搭檔，名字和級別在這。”短髮姑娘拍拍胸口名牌，“可惜了，聽說海谷分部的部長特別厲害，我還沒見過真人呢。”

“哪個部長？我記得海谷有兩個高級部門。”光頭插嘴。

“肯定是緊急事態處理部的黃部長啊。海谷的特殊事態處理部，我記得不能出差……不過聽說特殊事態處理部的兩位部長也很強，而且都是女性。”短髮姑娘露出神往的表情。

“嗯，她們確實很強。”

殷刃回憶了會兒衝自己咆哮的盧小河，和天天追著自己對練的葛聽聽——自從海谷高層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就特調九組的人敢這樣對待他。

“話說回來，黃部長能來該多好個。”短髮姑娘嘆息，“小殷，你見過他沒？我聽海谷的朋友說，黃部長本人長得帥，還有種特別的憂鬱氣質。”

殷刃:“……他人是挺憂鬱的。”可能因為辭呈十年都沒遞出去吧。

前特調九組的私下聚會里，黃今喝多了就要掉眼淚。

他開始哭著說要給老婆最好的支持，得掙錢；之後又哭著說要給老婆孩子頂級的生活，還得掙錢。時光流逝，哭唧唧的黃今一路變成部長，到底沒能成功辭職——此人的“神降召喚”能力實在稀有，以至於上頭為了解決他的檔案問題，特地安排了個精英刑警當他的科學崗搭檔。

照這個勢頭下去，黃部長必然被工作壓榨到退休。

“唉，我還以為這次能看到黃部長……”

“咱符部長不好嗎？”光頭瞥了眼自家搭檔，“那個黃什麼都快四十了，咱們符部長三十出頭，怎麼看都贏一頭。”

“不一樣。”短髮姑娘猛搖頭，“符部長看破紅塵的味兒太重，感覺跟八九十歲的老頭子似的，就差冒佛光了。”

刷手機讀書的鐘成說聞聲抬頭，臉上閃過一絲震撼。

“人可以變這麼多？”他小聲提問。

他對符天異的印象還停留在心高氣傲的找事青年上。

“可能是某種創傷後應激障礙。”殷刃小聲胡扯，“我們給他的創傷比較大。”

“真的？”

“我就這麼一猜……”

兩人還沒咬完耳朵，山洞突然一陣震顫。石塊噼裡啪啦掉下地面，砸起無數塵土。徹骨的寒氣從洞穴內部吹出，霧氣順著地面攀爬，逐漸淹沒眾人的腳背。

洞穴兩端的黑暗深處，幾百點紅光依次亮起。鬼煞幾乎凝成實體，哪怕距離極遠，人們還是有種被沼澤淹沒的窒息感。

“怎麼回事？！安排的人這麼少，這條路不是相對安全的嗎？”光頭變了臉色。

“先圍剿人少的隊伍，或許是智能較高的邪物。”短髮姑娘的面色嚴肅起來，敲敲耳機。“喂，部長，31號通道異常！請求支援！”

“什麼情況？”符天異的聲音從耳機彼端傳來。

“確定一百以上的高級邪物包圍，隊內燕都8人，海谷2人，臨南2人，請求支援！”

耳機彼端一陣沉默。

“部長？”

“你剛剛說海谷有兩人？”符天異的聲音透出種奇異的麻木。

“是的，小殷和小鐘……”

“那沒事了。”符天異乾笑兩聲，“看著辦吧，我死了你們都不會有事。”

“什——”短髮姑娘話音未落，身體一歪。

頃刻之間，十二人的小隊只剩兩人還站著。人們橫七豎八地昏睡在地，只剩短髮姑娘強撐起身體，呼呼喘氣:“怎麼……回事……你們怎麼突然……攻擊同伴……”

“燕都還真有人才，一般的術法放不倒。”殷刃蹲下.身，摸摸短髮姑娘的頭，“你是高級科學崗吧，有前途。”

“你們……”

殷刃微微一笑，眼中棕色褪去，只剩猩紅:“反正符天異那小子後續也會處理，你別亂跑就行。”

“……”短髮姑娘支起眼皮，眼睛死死盯住兩個“叛徒”。

殷刃沒再多說，他掏出個老式手機，在屏幕上輸入了什麼。下一秒，他身邊出現了兩個穿著紅白長衫，冒著濃濃血氣的身影。它們身上纏滿黑色鎖鏈，虛虛浮在半空。

短髮姑娘吞了口唾沫——她深知自己的優秀，而能被她這個優秀科學崗看到的，只能是極其危險的有實體邪物。

而且那兩個身纏重重鎖鏈的青年厲鬼，分明是……

“項江，項海。保護所有活人，不容有失。”殷刃的聲音變得無比冰冷，山洞中陡然蕩起威壓，連遠處的邪物群都退後不少。

“是。”其中一隻厲鬼淡漠回應。

殷刃哼了聲，轉過身。

“鍾哥，一人一邊，比比誰抓得多？”轉向鍾成說時，那雙紅眼睛又盛滿笑意，彷彿剛才那股威壓只是幻覺。

“我要這邊。”鍾成說右手匕首，左手因果燈。滑下的長髮險些遮住半邊臉，他少有地手忙腳亂了兩秒。

“那我選這邊，誰輸了誰拖地。”殷刃把手機鏈上的黃粱一拽，衝鍾成說擠擠眼，“預備——開始！”

兩人化作兩道殘影，剎那間融入黑暗。

短髮姑娘:“……”

接下來的場面比起戰鬥，更像是一邊倒的追殺。

不出兩秒，邪物們的囈語變成慘叫，兩群邪物壓根沒敢往中央包圍。伴隨著橫飛的邪物血肉，它們往相反方向屁滾尿流地逃命。而那兩個人絲毫不顧搭檔戰法，就這麼形單影隻地追了出去。附近的霧氣飛快散去，她能看到的，只有越逃越遠的紅光。

怎麼回事，他們不是搭檔嗎？科學崗可以這麼衝在前線嗎？……搞不懂，到底哪個是科學崗啊！

山洞很快恢復寧靜，昏迷的同伴附近，只有兩隻厲鬼靜靜飄著。

她突然覺得還是暈過去比較好。這一切肯定都是幻覺，她見過符部長親自作戰，這兩個傢伙已經超出了人類能力範圍。

可惜的是，短髮姑娘還沒來得及昏迷，那兩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就回來了。

“518只。”殷刃興高采烈地宣佈。

他懶洋洋地趴在黃粱身上，衣服不見半點塵土。

“517。”鍾成說比劃。

“不止吧，你肯定藏了樣本。”

鍾成說抓緊髮尾，移開視線。

“快告訴我你藏哪了，待會兒我給你打掩護。”殷刃雙手去擠鍾成說的臉，“符天異可不像符行川，這方面磨磨唧唧的。這裡人多，得提前準備。”

“唔，我們不能一起違規……我自己就……”鍾成說艱難發聲。

“我跟符行川打過招呼，絕對沒問題，識安沒收不了。”殷刃加重手上的力度。

“符行川在國外旅遊，有時差……”

“我用間隙拽醒他。”

啊，果然是幻覺。短髮姑娘露出虛弱的微笑，成功昏迷。

無論如何，周圍的氣息逐漸平和，這裡安全了。

而且會長久安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