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被禁錮,平衡不好維持。鍾成說只是挺了挺脊背,身體冷不丁碰上桌子。桌腳輕動,發出摩擦輕響。
無數發絲在他身上藤蔓似的爬行,原本規整的睡衣早就被撐開。冷風流過暴露在外的皮膚,細密溫暖的包裹讓人頭腦發昏。鍾成說沒法保持靜止,然而他剛一動彈,上衣險些滑下。
鍾成說身材緊實,皮膚偏白。月色中,被漆黑發絲一襯,加上那雙無光的眸子,對比銳利如鋒刃,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發絲傳回源源不斷的觸覺。這個詭異而強大的人被他牢牢攥在手中,皮膚卻那般溫暖。
殷刃忍不住上前,這回他沒有再亂動,而是雙手捧住鍾成說的面頰。那人默不作聲,只是一雙眼一直跟隨他的動作,帶出唯一一點活氣。
“你知道嗎,我真的喜歡你。”
殷刃輕聲喟歎。他凝視著那雙熟悉的眼眸,指腹眷戀地擦過鍾成說的眼角。
“行走人世幾百年,我自以為看透了人情世故。可是不知道隔岸觀火,與以火燒身的滋味完全不同。以前我會想,你要不是凡人該多好……這樣我們可以長久相伴,和平也好爭執也罷,總比當無根浮萍好些。”
“可現在,我不這樣想了。”
殷刃垂下那隻手,隔著發絲,摩挲鍾成說心臟的位置。他多出的兩隻手仍然搭在鍾成說的腰間,那張漂亮面孔上邪氣四溢,原屬於殷刃的“人”味兒近乎消失殆盡。
“現在我希望你是個凡人,我看著你生,看著你死。你這一生都被攥在我的手裡,多好。”
殷刃將頭枕上鍾成說肩膀,動作就像一隻溫存交頸的野獸。
“我現在順應本能吃了你,也算是追隨天意,與你骨血相融……可是我要吃了你,你就無法與我說話了。想到這個,我舍不得。”
他的嘴唇緊貼鍾成說頸邊,灼熱的呼吸一下下打上皮膚,那隻空閑的手在鍾成說胸腹緩慢拂過。
“不過我又想,要是你一直不和我說話,和被我吃掉也沒有分別。”殷刃的聲音裡又有了笑意,只是這次的笑意僅剩刺骨的冰寒。“你說對不對啊,鍾哥?”
客廳中再次陷入駭人的靜寂。
“……算了,算了。”
殷刃咕噥道,有那麽一瞬,鍾成說甚至要以為此人恢復了正常。
“今天我畢竟我剛吃下’思無邪’,你不適應想賭氣,也是情理之中。只要你今天願意為我發出聲音,我就不吃你——”
殷刃松開了禁錮中鍾成說腰腹的手臂,再次恢復到尋常的人形。他隨便打了個手勢,鍾成說被發絲扯著一個踉蹌,跌上沙發。
這回鍾成說沒有掩飾臉上的怒意,他嘴巴抿得緊緊的,呼吸變得急促。
殷刃不急不惱,發絲在鍾成說身周輕輕蠕動。發絲末端的眼珠化為他們所熟悉的翅膀團,順著沙發流淌到地面上。
殷刃也像往常那樣湊上去,摟緊全身僵直的戀人。他的手指插入發絲與皮膚的縫隙,感受對方肌肉的緊繃。隨即他指揮發絲放松,捉住鍾成說受傷的右手,咬住了那人的指節。
舌尖滾燙,輕輕掃過沾血的手指。
“我記得很清楚,你的手指骨頭十分漂亮。”殷刃輕聲說,“實在不行,我可以吃剩一點,當個念想。你覺得做成戒指好,還是做成項鏈更合適……?”
話沒說完,殷刃突然輕笑出聲。
“哎,我還以為你今晚真的生我的氣,至少要我費一番功夫。”
肌膚之上,殷刃的發絲與十指一同遊移。他的語氣輕松了許多,帶著詭計得逞的一點狡黠。
“鍾哥,你這不是挺有興致嘛。”
陰影遮住了殷刃的面容,只剩那雙血眸愉快閃爍。屬於鬼王的氣勢與欲求纏繞在一處,嗅起來像是冰寒入骨的糖漿,鍾成說的呼吸又急促了少許。
殷刃俯身,慵懶地趴在鍾成說胸口,再次咬住戀人的指節:“不如我們賭一下吧,就賭你什麽時候會為我出聲——我麽,我就天亮之前。”
說罷,他一口咬上鍾成說的脖頸。鍾成說悶哼一聲,頸側一陣火燒般的刺痛。
之前親密,殷刃總喜歡輕咬。這一回他的力道有點可怕,皮膚瞬間被牙齒穿透,鮮血瞬間湧出。要不是此人留了力,鍾成說毫不懷疑,那塊皮肉會被殷刃直接撕下。
鍾成說還沒來得及反應,四肢的發絲陡然收緊,將他整個人牢牢固定在沙發上。
“對了,木符還掉在附近,可不能讓你撿到。”
殷刃狀似無意地哼唧道。
又有幾縷發絲繞過鍾成說手腕。那發絲仿佛化作手銬,又纏上殷刃的手腕。縱使鍾成說得了自由,也沒法隨便行動。
“額外加個保險,你肯定能理解我吧。”殷刃舔舔牙尖上的血,“這樣就沒問題了。”
說罷,他摸摸鍾成說的嘴唇,徑直坐下身子。
鍾成說不是沒有嘗過人類欲求的刺激,可他從未將它與恐懼和壓迫一同熬煮。毒氣混了馥鬱花香,鴆酒加了過量砂糖。種種刺激共同泡成強酸,在他的血管中奔湧,嘶嘶腐蝕著他的心臟。
鍾成說全身肌肉都在繃緊,遍體神經戰栗不止。他禁不住沉下視線,盯住自己發狂的戀人。
烈火般的糾纏中,鬼王的雙眼微闔,滾熱的視線始終黏在鍾成說唇邊。他雙手繾綣地輕扶鍾成說胸口,一縷發絲始終不輕不重地勒在鍾成說的喉嚨上。
沙發發出不堪重負的規律震動,鍾成說的十指握住又張開,因為綁縛而透出明顯的紅色。溫熱的汗水流過皮膚,混上些許血液,混成晶瑩的淺紅。淡紅的液體滲入殷刃的黑發,最終沾上柔軟的沙發布料。
鍾成說感受不到屋子裡的煞氣,可他能感受到那凶煞之力攪動出的氣流。枯死的綠植顫抖不止,乾屍般的葉片啪啪落地,發出輕響。
從未踏入過如此瘋狂的感官漩渦,有那麽一刻,鍾成說幾乎要失去神智。
只有客廳內的時鍾盡職盡責運轉。
一個小時,沙發上血跡點點,滿地翅膀團抽搐不止。
“我喜歡你。”
殷刃喘息不止,灼熱的吐息帶著濃重的血腥。
他吻上鍾成說的嘴唇,對方的嘴巴閉得像蚌殼,沒有分毫配合的意思。
“……我喜歡你。”盡管如此,殷刃還是含笑重複。
兩個小時,月色被烏雲籠罩,室內幾近漆黑。兩人摔落地板,茶幾被撞得歪倒。殷刃緊緊擁著鍾成說,如同溺水者緊抓視野所及的最後一塊圓木。
“我喜歡你。”
殷刃指腹拂過繃緊的發絲,仿佛琴師愛撫琴弦。發絲盡頭,鍾成說與殷刃的另一隻手十指相扣,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回答我,好嗎……”
鍾成說沉默地側過頭去,始終不言。
……
後半夜,弦月終於從烏雲中露出。
不知過了多久,殷刃不再討要回答。他只是呢喃著模糊不清地愛語,身軀搖動不止,在鍾成說身上留下一個個滲血的齒痕。
鍾成說被發絲綁縛的雙手早已微微松開,不再緊握。他的手腕仍與殷刃的綁在一起,無法自由活動。
“我無法看透你,可我喜歡看不透的你……你要是個凡人該多好,我可以隨心所欲地保護你……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呢……”
沒有壓迫感,沒有敵意。淺淡的血氣裡,殷刃的低語帶著貨真價實的傷悲與不解。
他的指尖掃過一個個滲血的傷口,蒼白的月色之中,那雙眼睛帶了點似有似無的濕潤。
“我喜歡你,你肯定能看得出來……只是為了幾個你不在意的凡人,為什麽事情要弄到這種地步,我想不明白……”
又一次噬咬結束,鍾成說的手臂突然動了動。
上一秒的殷刃還在愛語中沉淪。下一秒,殷刃宛如機警的野獸,幾乎立刻停住動作。
在難捱的靜止之中,鍾成說主動伸直手臂,輕輕摸了摸殷刃的嘴唇,又輕輕點了點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