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江左手緊緊攥著那個泡泡,抵在心口,右手的槍一拋,直接抓住符行川的手腕。
“抓住你了……”
傷口鮮血淋漓,項江的笑容卻更加燦爛。項海嗅到血腥氣,它狂吼一聲,瞬時撲回項江身邊,卻在三四步外突兀停下。兩隻白虎繼而趕到,也像是畏懼什麽,嗚咽著連退數步。
“什麽鬼將,什麽馭鬼師。我們指揮的,不過是人家腐肉上的蛆蟲。”
緊緊抱著那顆泡泡,項江的七竅滲出黑血。凶煞之力的影響下,他急促喘息,握住泡泡的手上繃起無數黑紫色血管。
“老師,你知道……向神祈求注視……有時候可以獲得,更強的能力……”
項江咧著嘴,眯起眼睛。
“老師……我也……”
“狗屁能力,你被汙染了。”
符行川竭力不去看那個疑似元物身體的玩意兒。他右手瘋狂掐訣,左腕皮膚浮起一層。項江手一滑,手中隻留一層血腥人皮。
下個瞬間,符行川已經退到了十幾步外,先前被攥住的左腕沒了皮膚,鮮紅刺目。
此人倒沒有浪費湧出的血。血符和火焰一同炸起,空中驟然出現上百散發血腥的火矛,流星般砸向項江。
項江抹了把滿臉黑血,大笑一聲,單手甩出一道血符。法術光輝閃過,項海閃到項江面前,翅膀上抖出無數血淚,火矛在嘶嘶聲中縮小消失,最終沒能到達項江面前。
氣泡上的人皮封印所剩無幾,項江雙手抱住那顆泡泡,渾濁的眼中倒映著金色的光輝。項江明明直視了它,人卻安然無恙,仿佛那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它們注視了我。”
項江幾乎是放松地說道。
“真好,‘共鳴’比‘卡戎’要更適合我。”
他不對稱的衣服被血染紅,兩邊臉各司其職,一邊是無盡悲苦,一邊是癲狂的笑意。他眉目間的疲憊與蒼老一掃而空,露出幾分不正常的純粹。
“老師,我這就為你解釋一切……”項江無視擊打來的符咒,徑自探出雙手。
符行川哪有聊天的心思,他再次掏出大把符咒。炎炎火光中,兩隻老虎交疊融合,形成一個圓形巨盾,眼看要將他包覆——
燦爛的金色充滿天地之間。
無數片段帶著濃烈的感情,打入符行川的腦海。
“乖寶貝,媽媽親一個!”幼兒園門口,年輕的母親抱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孩童,滿臉幸福的笑,“今天也要乖,聽老師的話啊!”
“好~”兩個孩子一起喊道。
……是項江的記憶,還是項海的記憶?輕盈而純粹的快樂在胸口回蕩,符行川竭力保持清醒。
無論是誰的記憶,符行川知道接下來的發展。
二十余年前,海谷市曾發生過一起兒童拐賣案件。一對雙胞胎在雨天溜出去踩水玩,其中一個就此下落不明。這個故事並不特別,就像其余無數家庭,那對父母從未放棄過尋找孩子,早早衰亡在痛苦與自責之中。
剩下那個名叫“項江”的孩子成了孤兒,他和家中老人相依為命,早早輟了學,步入社會工作。
不知是執念還是詛咒,項江一邊照顧病重的祖母,一邊像父母那樣繼續尋找自己的兄弟——這些都是白紙黑字的資料概括,符行川並不知道其中細節。
他隻記得,那孩子念書時的成績相當優秀。要是沒有意外,那個家庭富足和睦下去,項江或許能成為一位非常優秀的大學生。
十分遺憾。
就在此刻,下份快樂席卷而來。
如今符行川可以確認,這是項海的記憶。項江的回憶中,不該有這樣閉塞破敗的山村。可就在那份塵土之中,流淌而來的快樂熠熠生輝。
“再講講外面的事情。”項海的對面,是個跛著腳的女孩。
“就講我看過的電影吧,你想聽什麽?”
女孩的眼睛很年輕,可五官過早地顯出粗糙老態,讓人難以判斷年齡。她說話時,目光裡隱隱透出少女般的神采,卻缺少光彩與生氣。而項海看著十八九歲,臉上帶著營養不良特有的乾癟消瘦,一雙眼乾淨得嚇人。
他們穿著破舊髒汙的衣服,在最陰暗的角落藏著。女孩繪聲繪色地講述外面的世界,項海聽得入迷,眼裡滿是向往。
這樣的片段奔流而過,項海從少年變成了瘦弱的成人。
“我來之前太小,記不得多少。但我記得我叫項海,有個哥哥。”某一天,項海篤定地說,“我早晚會找到家裡人。”
“哈哈,怪不得他們叫你養不熟的狗。”女孩笑道,“我跟你說過吧?我是初中過來的,比其他人幸運,隻被打壞了腿——不過這個鬼地方,再小心也不為過。我可是注意了你三四年,才敢跟你搭話的。”
“搭話?”
“一個人肯定逃不出去,但是兩個人可以。”粗黑的臉上,女孩那雙眼睛露出針尖般雪亮的偏執,“我在這困了快十年了,知道村外幾條路。”
項海的快樂如同清澈明亮的河流,潺潺不止。就算只是言語描述,那份自由的喜悅在他胸口鼓脹,順著血管奔流。
“買你那家不喜歡你。他們自己有了兒子,就把你當拉磨驢,書不讓念村不讓出。我都看在眼裡。”女孩捋捋乾枯的發絲,聲音輕了些。“要是你這都向著他們,我隻怪我自己眼瞎——怎麽樣,要不要一起逃跑?”
項海看著這位年紀稍長的朋友,眼眶一陣陣發酸。
“當然要!”項海答得很堅定。
“姐,等出去後,你想做什麽?”緊接著他又問,聲音裡的憧憬幾乎要溢出來。
“不知道,我之前跳舞厲害,現在也跳不了了。”女孩愣了愣,露出個不算熟練的柔和微笑,“不過我之前成績特別好,繼續念書肯定沒問題。你呢?”
“先識字。”項海撓撓頭,“念書的話,我趕不上你……可能做點小生意吧,爹媽兄弟不嫌棄我就行。”
“出息!”
“聽說你還有四個孩子……”
女孩的臉瞬間變得難看,她乾枯地嘴唇嚅動片刻:“強奸犯的孩子,關我屁事。”
“也是。”項海思考了會兒,頗為讚同地點點頭。
有了志向相同的同伴,有了離開的方法,那份快樂簡直無法形容。村裡所謂的“家”充滿苦痛,襯得心中幸福甜到悶人。
就這樣,選了一個溫度適宜、天氣正好的日子,兩個年輕人偷了全村唯一一輛自行車。女孩還記著騎車的辦法,項海坐在後座,背好食水被褥。順著山勢,兩人騎騎走走,哪怕是狼狽的逃亡記憶,那喜悅也閃耀著陽光的色彩。
絕望者的喜悅,足以溶解一切事物。符行川頭腦昏沉,思維變得斷斷續續。他……他是知道後續的。
山外也有村裡親戚,得到消息後前來堵截。兩撥人兩面夾擊,在離自由僅差一線的時候,兩個年輕人走投無路。
“我去引開他們,好不?”
項海說。
“外面路很好,可是我不會騎車。等你逃出去了,再來救我。”
“可是你……”
“姐,我曉得,你要是被抓回去,肯定會被弄死。”項海笑答,“我還是個男丁,當口牲畜也有點用,說不定能活。”
“你要是猜錯了怎麽辦?”女孩的嘴唇顫抖不止。她捏緊指頭,五官因為恐懼與擔憂變得扭曲。
“那也沒辦法……再說了,我身子好,說不定能在山裡拖個幾天。”
項海拍拍胸脯,聲音很是輕快。
“跑得快的先走,誰叫我不會騎車呢?”
女孩閉上眼。
“我一定盡快帶人來。”她一字一頓地承諾。
……
項海猜錯了。“被拐了媳婦”的那家人分外憤怒,項海當場被打得奄奄一息。後來的“家人”見他人廢了,直接打道回府,路上還吵著要點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