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
大部分毒箭射了個空,其他的全被菜刀擋下,此人一點油皮都沒被蹭破。下個瞬間,兩把菜刀被他打著旋兒扔出,擦過活人身側,正中兩隻僵屍的雙眼。
兩把刀橫著嵌入僵屍頭顱,砍入了將近半個頭深。
鍾成說勾起嘴角。
他身周早就聚集了無數無實體邪物。數不清的斷手去抓鍾成說的腳,塗血似的巨大人口從天而降,試圖將他的頭顱咬掉。黑灰濕潤的觸肢從車座地步鑽出,鋪天蓋地地纏上鍾成說。
斷手抓了個空,怪口隻咬到空氣,觸肢險些打了個死結。
最強的那個不過成功腐蝕了鍾成說的衣衫,露出的半個肩膀與手臂皮膚光潔,毫發無損。
詛咒、碰撞、汙染,所有攻擊無效,邪物對凡人的立場完全顛倒。
一切不過幾秒功夫。
活人們見勢不妙,將弓弩換為地上的“短距離兵器”,一擁而上。
他們行動全無章法,試圖以自身軀體壓製住鍾成說。然而他們的目標自從丟出菜刀,動作分毫沒停。
鍾成說腳踩釘耙一端,矮下身體,翹起的釘耙杆直接敲暈了他身後的人。他就這樣矮著身子來了圈鞭腿,身前兩人失去平衡,被鍾成說抓住頭顱左右一撞,登時翻出白眼。
身子一落一起,他的敵人少了三個。
起身時,鍾成說咬著惡果,順手抓起一根鋼管,正架住背後老人砍來的剁骨刀。他將老人肩膀勾住,借力飛起兩腳,直接踹飛了一對試圖用鐵鍬拍他的男女。
老人還沒反應過來,下巴又被鋼管一頂,整個人腦袋磕上座椅,暈了過去。
人繼續源源不斷地湧上。
他們的目標如同一台高精度儀器,動作流暢得像在拍戲。明明空間狹窄,而人們已經用了最難纏的包圍圈法。那人卻像一縷風,怎麽都捉不到。
鍾成說堅定地推進戰線,身周凶器舞出滿車罡風,黃符唰啦作響。
第三者的視角看去,他前進的速度比起前兩節車廂慢上不少,但保持著堪稱恐怖的勻速。
一步,一步,又一步。
兩隻鑲了菜刀的僵屍跨過昏迷鎮民,嘶吼著朝鍾成說撲去。鎖鏈輕響,惡果順著鏈子甩出一道赤紅圓弧——
叮當,兩把孤零零的菜刀落去地上。
下一刻,那雙運動鞋踩過了它們。
……終於,手刀劈下,最後一個鎮民也倒下了。
鍾成說卻停在杆狀扶手旁邊,面色比先前更加警戒。
果然,藏在犄角旮旯的靈器同時發動,浸透劇毒的金屬絲繞過昏迷的身軀,直直絞向鍾成說。同一時間,車廂頂部的隱藏機槍被激活,齊齊朝鍾成說的頭部開火。
閻王甩動栓有鎖鏈的惡果,無數金屬絲應聲而斷。而他本人後腦杓像長了眼,一個利落的扭身,鍾成說繞著車廂中間的粗金屬杆繞了圈,子彈全部打在金屬杆上。
他沒給它們更多時間,惡果被快速擲出,所有靈器機關應聲破壞——得知了這裡的靈器布置模式,就連那些還沒來得及發動的,都被此人一一計算出來。
殷紅的光輝一次次斬過空間。
惡果再次回到鍾成說手中,整列車廂,還清醒的只剩四個“人”。
除了鍾成說,兩隻站在後排的僵屍仍然靜靜杵著,仿佛車廂布景。車廂盡頭,有個裹著毯子的乾瘦身影,樣貌像個老頭兒。
老人坐在形形色色的凶器中,和那些結實強壯的鎮民相比,他顯得格外孱弱,連帶著周圍的空間都顯得寬廣起來。
他頭頂的LED屏仍在滾動紅字。
【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不想消失……】
老人髒兮兮的紅毯子下,有什麽灰黑的、內髒似的東西漏出來,又顫抖著縮回去。一陣陣惡臭從毯子裡面噴出。
殷刃的半透明翅膀柔軟漂亮,帶著鍾成說喜歡的清香味道。老人毯子下的異肢卻像有什麽胎死腹中,正在腐爛壞死。
鍾成說的手中再次只剩惡果。
他停在老人身前四五步外,垂下視線。
……他猜測過,作為殷刃,不,大天師鍾異的仿製品。“幕後邪物”既然以活人為基底,沒準擁有實體。
可他沒有想過,“幕後邪物”還活著。
那團老人似的東西在呼吸,他甚至聽得見它急促的、如同人類一般的心跳。和鍾成說想象中的怪異瘋狂不同,那東西顯得蒼老、瘦削而茫然。
鎮民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周圍,四下一片靜寂,只剩環形線前行的隆隆聲響。
“抬頭。”鍾成說輕聲說道。
那邪物顯然聽得懂人話,它下意識抬起頭來,露出那張屬於人類的臉。
鍾成說微微一怔。
“你們……回去……”
那張臉上滿是粘稠而渾濁的淚水。
“必須……都回去……我不歡迎你們……啊啊……”
它面皮抽搐,表情在痛苦中抽搐,嘴裡不住囈語。
“回去,回去……死……死……讓我……安靜待著……”
鍾成說沉默地站在凶器廢墟裡。
他一直佔據著戰鬥主動權,但談不上毫發無損——他的衣服被腐蝕大半,衣褲上全是翻著毛邊的破口。青紫擦傷從破口中露出來,傷口滲著血,與皮膚上的塵土混成血汙。
他的身邊,鐵鍬上沾著新鮮的泥土,菜刀上帶有明顯的使用劃痕,它們在凶器堆裡咯咯顫抖,蠢蠢欲動。
鍾成說能夠猜到,哪怕惡果斬過了大部分空間,周圍必定還殘留了強大的無實體邪物。它們仍未放棄,正在想盡辦法攻擊自己。
夜長夢多,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幕後邪物”的本體並不強悍,它的壓迫感遠遠不如殷刃。他大可以快速取樣,隨後將此處的所有邪物毀滅。然後是分析和調查,他最擅長的事情。
識安這次撤走,就算自己不處理這隻邪物,沉沒會也會事後將它轉移走,甚至毀屍滅跡。
這是他唯一能接觸到“仿製品”的機會,自己的計劃沒有問題。
鍾成說活動了下手指關節,將惡果換到左手。他就地取材了一把砍刀,啪啪貼了幾張符咒。
然而那把鋒利的刀在半空中懸了許久,久久沒能落下。
老人一樣的東西直勾勾地看著鍾成說。興許是距離太遠,它沒有召回黃粱與吞蛇,也沒有搖尾乞憐,它只是哀傷地注視著敵人。
……殷刃的同類。
向來雷厲風行的“閻王”有點心煩意亂。
或許是那股近似殷刃的味道充斥鼻腔,將他熏得有點麻木。
或許是對方的呼吸與心跳聲實在太像活人。
黃符包裹的車廂裡,鍾成說面無表情,砍刀凝固在空中。
那隻邪物揚起滿是皺紋的臉,絕望中多了些不解。
“向吞蛇與黃粱下令,留識安所有人活口,但暫時不要放開他們。”鍾成說注視著那雙屬於人類的眼,努力壓下心裡的陌生情感。
“你想……做什麽……”
鍾成說放低砍刀,歪頭想了會兒:“讓你多活半個小時左右?”
那邪物發出一串不知是哭是笑的急促氣音。
“慢慢研究也可以,但我這次非常好奇。”鍾成說把玩著惡果,“我知道你這個人……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你現在狀態如何?你……”
鍾成說頓了頓,先一步消化了會兒自己的問題。
“你這樣痛苦嗎?”
背對著滿地昏迷的人,身上遍布細小傷口,鍾成說一本正經地發問。
“……”
那活著的邪物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問題。
它急促地呼吸了會兒,慢慢地,慢慢地呼出一口氣。那張屬於老人的臉上表情凝固,像是在努力理解他的話語。
“我……不知道……幾百年……我一直……都在這裡……”它雙目渙散,渾濁的眼淚持續流下,“我只是……不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