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祂唯一的信念。祂走過鮮血淋漓荊棘叢生的道路時唯一的念想。
千萬個紀元,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一天。
可是現在,有一部分力量,永遠湮滅了。
即使再得到永夜和永晝所有力量,把它們拚起來,也注定缺失了一塊。然後,不完美的世界再度破碎,分離。
它永遠無法複生了。
永遠,永遠。
湮滅的漣漪停下了。但是已經沒有區別。
那個空洞,大一些或是小一些,都是破碎的引線,沒有區別。中途停下和直接湮滅整個永夜整個永晝也沒有任何區別。
鎖鏈響動,胸膛劇烈起伏,神明蒼白的手指死死抓住鬱飛塵的衣領,血流下來。
“你知不知道——”祂嘶啞道,“你都做了什麽!”
鬱飛塵的目光看回神明的眼睛。
他當然知道神的心願。
“不好嗎。”他忽然說。
緩緩地,他笑說:“再也不用想他們了,不好嗎?”
“不……你……”
“冕下,難道你從來不知道一件事。”鬱飛塵說,“我從沒有一秒愛過你的世界和你的子民。”
神明的身體顫抖著想要向後逃去,祂緩慢地搖著頭,看向鬱飛塵的目光,像看一個從不認識的怪物。
可祂已無處可去。
正如祂已一無所有。
也如這個世界已墮入沉淪的末日。
最終,神明看著鬱飛塵。
一字一句,祂說:“我會殺了你。”
鬱飛塵一根根抻開祂的手指。
本源力量化出一柄漆黑鋒利的匕首。他把它的柄放進神明手中,再合攏那些手指,好讓祂牢牢握緊這把匕首。
“那就報仇,”鬱飛塵的話語響在祂耳畔,如同惡魔的低喃,“就現在。”
身上的鎖鏈也松動滑落。
內心的黑暗終將如潮水淹沒所有人。
命運的終點是萬丈深淵。
祂支起搖搖欲墜的身體。可祂的視野已是無邊陰翳。
一生的所有片段好像都在祂腦海裡閃回,可是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留不下。
感受著身體四周的無邊黑暗,祂覺得似曾相識。
原來這麽多年過去,又回到了世界邊緣的那片斷崖上。
祂拿起了匕首。
沉悶地,一聲利器完全沒入血肉的聲音。
再拔出。漆黑的鋒刃上沾滿鮮血。祂刺進去的地方是那個人的胸膛。
祂好像在笑,可是喉口發出的是似泣似哽的、哭一般的氣聲。
手指還在顫抖,可是手腕已經抬起,鮮血濺出來,又一下。
淚跡般的鮮血從祂的眼眶滑下,掩蓋了那枚鮮紅的眼底淚痣。
祂閉上眼,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
再一下。
利器刺破血肉的觸感從刀身傳到刀柄,從刀柄傳到手掌最後遍及全身,那麽清晰。
手指脫力松開,匕首當啷落地。說不出完整的話,好像也遺忘了該怎麽呼吸。
終於失去一切力氣的身體向前倒下,黑暗中,祂死死抱住鬱飛塵的身體,哽咽著伏下去。
“我好……恨你……”
鬱飛塵直到聽到這句話才緩緩回神。
一,二,三。
意識好像還殘留在這個人捅向自己心口的三刀上。
那麽痛苦,那麽瘋狂的三下。
每一下都像用盡了全力。
可每一下都好像不在對的地方。
心臟在跳,它跳得那麽快,讓人覺得陌生。
“別哭了……”他收攏手臂,把神明搖搖欲墜的身體抱入自己懷中,讓祂的手指能觸碰到自己心臟處流出的血液,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看,給過你機會了。”
可是神明沒有哭。
祂只是睜著眼睛,沒有任何表情,任他抱著,仿佛失去靈魂的偶人。
可他卻覺得,神明從未像現在這樣真實。
鬱飛塵吻了吻祂眼下的鮮血。
和幻想中一樣美味。
於是鬱飛塵起身。
華美的白袍如凋零的花瓣從他懷中垂落而下,他就這樣抱著血汙的、末路的神明轉身離去,走入余燼飄飛的長夜。
那白袍掩蓋下的手腕上,還纏繞著細絲般的鎖鏈。
這裡曾是迷霧的疆土,如今一切往事已經如灰燼消散。
留下的,只有一座永恆的囚籠。
作者有話說:
一鍵查詢……算了……沒得查了
安菲閃回的斷崖是208章開頭那個。
第286章 余燼之二
湮滅的波動放緩之時, 恰是眾神在慶典之神和其它永晝神官的幫助下堪堪逃離之際。等到那道波動開始回收,他們也終於有驚無險地返回永晝。
外神們多數已經失散了,有些被湮滅, 有些與他們逃向了不同的方向。也有幾位眼熟的外神選擇緊跟著他們逃離, 因此也一起出現在了永晝——譬如腦科醫生和他的兩位病人。
在輝冰石廣場上站定的那一刻, 醫生緩緩環視四周:“真沒想到世界上真有這樣平靜的地方啊,這裡需要治療的人一定很少吧。”
“……”
畫家站在輝冰石廣場正中央, 看到他們回來才稍微松了口氣。
“我想那裡一定會有很危險的事情發生,因此讓幾位神官先生務必前去幫助。還好你們回來了……”他的目光掃視過人群,像在尋找什麽, 越說到後面神色越是凝重。
他沒能找到下意識裡在尋找的那個人。本該回來的人裡少了兩個。
其實, 說不出這到底是意料之外, 還是意料之中。
畫家的目光看過最後一個人, 還是沒有祂的身影。
薩瑟小聲說:“祂還……留在那裡。”
“哪裡?”
“迷霧之都。”雖然迷霧之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麽?”
薩瑟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我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說,是小鬱他的力量徹底蘇醒, 也徹底暴動了。”
“結果就是那樣……”薩瑟往永夜的方向望去,示意畫家也看向那裡——那個深邃的、一無所有的黑洞。
畫家的臉色冷的可以滴出水來:“我沒記錯的話,祂帶著你們去到迷霧之都, 是為了收回那些至關重要的力量。”
一旁的希娜也默默點了點頭。
“迷霧之都之所以重要,是因為那裡有許多原初的、高級的力量。因為它是永夜中除了永晝外唯一一個幾乎完整的大型世界。我們拿到它, 就可以修補永晝的漏洞,讓神國更加穩固。這之後, 如果我們佔領整個永夜, 讓所有力量都回歸一體, 這個世界甚至可能重回完美無缺的時候。”
希娜:“祂……應該就是這樣想的沒錯。”
畫家:“現在你們告訴我, 那裡什麽都沒了?”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世界的拚圖永遠不可能複原如初。永晝的未來、永夜的未來, 所有可期待的事全都沒了。一切人、一切物的前路都被中途折斷。
過去,命運像一方燃燒的火堆,它由有限的木柴堆起來,活著的人圍繞著它取暖,期待它不要在長夜徹底降臨之前熄滅。
現在,命運是散落的余燼。
縱然……其實並沒有人真的相信,這有記憶以來就支離破碎的世界,還會有重獲新生的一天。
可是即使所有人都不敢期待、不敢挑明,甚至不敢幻想有那一天——也還會有一個人,自始至終都是為了那一天而活著。
畫家眼裡升起難言的悲戚。
祂去往迷霧之都的時候,可曾預料到結局會是這樣?
而祂此時此刻又會在想什麽?祂在哪裡?祂——還好嗎?
一時間,所有人俱是沉默。
“也許,只有一件事還算不是太壞。”薩瑟說,“永晝現在還沒什麽事,我們也沒有感覺到自己身上發生什麽變化,所以祂應該還安然無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