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室友說:“你漏了,還有一個,頂長官嘴。”
第五個室友:“被長官罰。”
“七,”第六個室友說,“明天又該你去長官辦公室值日了。”
宿舍八人,他排第七。
就在八的嘴也即將張開時——他戴上了降噪耳機,世界和平。
去長官辦公室值日是世界上最無聊的的活。
它也可以用幾個詞概括。
端茶,倒水。澆花,喂魚。擦桌,掃地。
他的長官年輕,四肢齊全,但墨水瓶倒了都不會伸手扶,比最精密的戰機還要難伺候,有些命令難以理解。因此值日時的活動又多了四個。
疑問,頂嘴。
繼而被罰,加值。
這導致每次輪到值日,他心情都異常沉重。
但每次輪到室友值日,看到室友歡呼“終於輪到我了!不上機了!我愛長官!”時,他又會覺得異常不舒服。
所以,無論從什麽角度,他看長官,都很不順眼。
而讓他不順眼的東西都是危險的。
例如起飛前沒調好的儀表,裝槍時沒壓緊的暗扣,不及時解決,會讓他送命。
——就像那位長官,在最後真的讓他送了命一樣。
晃動還在繼續。
飄搖的,起伏的——海水。
溫柔的海水將他往下拉去,殘骸和火焰都消失了,他眼前只有一片蔚藍,還有蔚藍的海水裡,越來越明亮的金色光斑。
他向上伸出手,卻離光芒越來越遠。
就在這萬籟俱寂的水中,他的耳畔卻響起飄渺而熟悉的聲音。
……是誰的?
可他記得,已經讓四帶著那個人先撤離了。
他睜大眼睛,海面上,光芒越來越刺眼——忽然讓他想起某一天。
那天,海上天氣晴朗,陽光把甲板都照得晃眼。一二三四五六八在外面起降,他在辦公室舷窗邊罰站。
罰站期限是一個小時,但兩小時後還沒人喊他進去。
如果是母艦上其它教官和上級的命令,他會一動不動,繼續罰站。
但是,罰他站的是這位長官。
第三個小時過去後,長官還是沒喊他進去。
必定是忘了。
他面無表情推開了辦公室門。走到綠植招展的辦公桌前,準備開口象征性喊一聲“長官”。
但那兩個字下一刻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辦公桌後,長官右手關節支著太陽穴的位置,微微垂頭,閉著眼睛。日光透過舷窗穿過綠植照進來,把這人的睫毛映得剔透。
睡著了。
母艦上事務繁忙,長官已經連軸轉了好幾天。
他歎口氣,什麽都沒說,打算繼續去外面罰站,並且還要離舷窗近一點。
這樣,這個人醒來的第一刻,就會得到讓別人多站了四五個小時的愧疚感。
不僅如此,他還輕輕把花盆往左移,這樣,陽光就不會刺到長官的眼睛,他可以睡得久一點。
但這是個錯誤的決定,花盆移動的第一秒,睡著的人就緩緩睜開了眼睛。
陽光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他忽然看到長官的右眼底,有一點東西微光湛湛。
第一眼,他以為他哭了。
第二眼——
鋪天蓋地的火焰焚燒了一切,天空血紅,耳邊傳來女孩的嗚咽聲,焦黑的廢墟上,烈烈火光中,安菲爾德長官朝他抬起了臉。
鬱飛塵猛地睜開了眼!
樹屋的天花板安靜地掛在那裡,微風吹過巨樹,樹葉沙沙作響,樹屋隨之輕輕晃動。
他怔怔望著那裡,溺水感與灼燒感如同跗骨之蛆仍未消退。心臟劇烈跳動,呼吸不斷起伏,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右眼,痣——
他劇烈喘氣,閉上眼睛。海上的巨艦在眼前放大再放大,一切細節都纖毫畢現,甲板的紋路清晰可見,一二三四五六八的玩笑聲也響在了耳畔。
宿舍,走廊,舷窗,機艙,天空,海洋——
他幾乎是無法控制地把那最初的記憶也翻得一片狼藉,像是把堆放雜物的箱子嘩啦一聲倒過來,跪在地上胡亂翻找。
但直到所有物品都被清點乾淨,他也沒有找到想要的那些。
他什麽都找不到。
他已經完全忘記了那個人的臉。
什麽都沒有。
——都過去了。
心跳與呼吸漸漸規律,年輕時的血液在夢中翻騰了片刻,而後漸漸冷卻。
他起身用涼水抹了把臉,窗外樹影斑駁,樂園依然平靜安寧。
無論哪位長官,他們只是過去,一切都是錯覺,他對自己說。
“先生?”長著透明薄翅的樹人侍者從窗外冒出了頭:“需要幫忙嗎?”
“冰水。”
樹人乖巧地應了一聲,片刻後,一根藤蔓卷著一杯冰水遞給他。
他接過去,沒喝,只是借冰水的溫度平靜自己。
“您還好嗎?”樹人侍者問:“還需要什麽嗎?”
“不需要了。”他說,“謝謝。”
他確實不好,很糟糕。
他已經不記得上次情緒有這麽大的波動是什麽時候了。
罪魁禍首與萬惡之源,淡松子酒,喋喋不休的白松。
三分鍾後,他才喝下了那杯冰水。
記憶漸漸清空,一切恢復正常。
就在這時,系統音忽然在他耳畔響起。
“永夜之門已開啟,倒計時10、9、8、7……”
與清冷的倒計時同時響起的是另一個歡快活潑的系統音。
“親愛的客人,守門人溫馨提示:此次您即將進入的世界:強度4,振幅7,滿分10。”
“……3、2、1。祝你好運。”
“祝你好運!”
第30章 燃燈神廟 01
四周光線忽然變幻。
鬱飛塵抬頭,一輪圓月低懸在陰沉的天幕上。圓月前方清晰地矗立著一座燈火通明的方形建築。而他正身處一條向上的白色長階上。階梯邊緣鋒利,但不算太堅硬,是石灰岩。
片刻後身後傳來響動,伴隨著一聲:“啊!!!!”
“閉嘴。”鬱飛塵道。
一聽那驚慌的語調,就知道是白松。
果然,身後那人道:“鬱哥?”
接著,白松走上前,他們見了面。鬱飛塵稍微撥開他的衣領,果然見白松的鎖骨處也有“A1407”的標記。
白松對他說,鬱哥,你的外貌和樂園裡相比變了一些,但大體輪廓沒變。
鬱飛塵不太在意,嗯了一聲。白松的有些特征也變了,並且,他們的衣著徹底不同了。
——不僅徹底不同,還都微微有些浮誇。
他自己有了一頭短金發,身著金屬片、絲綢與金線織成的騎士輕甲,腰配一把鑲嵌寶石的長劍。肩上還掛了一件精致的刺繡白金披風。
這不是戰時裝備,更像是參加晚宴或會議的禮服。
白松的著裝與他類似,但沒披風,細節處也簡單。
白松拔出自己的長劍仔細觀看,“太帥了,鬱哥。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個騎士。我們這次是要作為騎士參戰嗎?”
鬱飛塵環視四周。
除去上方那座被蒼白圓月映襯著的建築外,其它地方都是一片霧蒙蒙的漆黑,看不見任何細節,只有天空邊緣有些微微起伏的輪廓,像是群山一整圈懷抱住這裡,投下影子。
總而言之,很不真實。
進入這裡之前,守門人的提示是,這地方強度4,振幅7,滿分為10。
如果“強度”標志著力量強度,那“振幅”大概率就是混亂程度了。混亂程度較高,意味著這裡可能不是完整的世界,而是一個地域有限的碎片。
守門人對碎片世界的描述是——一場危險的獵殺遊戲,充滿未知和死亡。
他把猜測告訴白松之後,這位年輕小夥在成為騎士的第一天就丟棄了應有的風度,緊緊抱住了他的手臂:“鬱哥,帶帶我。”
帶,是肯定的。但這種世界他自己也是第一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