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飛塵說:“我不喜歡做數學題。”
講解了這麽大一會兒的數學題,他隻得到了一個簡單的結論。
必須在22號過完之前,帶著他的科羅沙同胞們,一個不落地離開這個鬼地方。他還有40個小時。
這或許就是永夜之門交給他的任務。
“異變隻局限在收容所內,”就聽安菲爾德淡聲說,“我會嘗試與大校溝通,在那之前,把你們轉移出去。”
“您……”
白松對他的稱呼變成了“您”。
“錫雲是派您來做什麽的?”
——錫雲是黑章軍所屬的那個國家的首都。
這個問題很尖銳,尤其是發生在一個科羅沙俘虜和一位錫雲上尉之間的時候。
“調查俘虜失蹤事件,並核查橡谷收容所的管理是否出現疏漏。”安菲爾德回答了他。
“那,您是想要善待俘虜嗎?”
安菲爾德看了他一眼。
“對於如何對待俘虜,錫雲仍在進行爭議。”安菲爾德說。
這個回答不出鬱飛塵的所料。
爭議。這意味著黑章軍並沒有一個嚴格的規章來對待俘虜。也就意味著,至少在現在,所有舉動都被默許。那麽一旦有了殘酷的事情發生,就會越來越殘酷。
此後無話,第一縷天光照進營房的時候,變化悄然在房間裡發生了。
金發壯漢的屍體忽然在營房裡消失了。他本人則好好地活著,蒙眼坐在那裡。
小個子那微笑著的屍體卻仍然橫躺在地面上,來自未來的屍體取代了真正的他。
與這一幕同時出現的是“砰”一聲槍響!
血液飛濺,小個子微笑著的臉部被子彈打成一團爛肉,再也看不出微笑的表情了。
恐慌的尖叫聲在別的營房裡響起。門口站崗的士兵原本睡眼惺忪,此刻猛地睜開眼睛,看向裡面!
——安菲爾德收起銀白色的手槍,神色冷冷。
沒有士兵敢質疑他。
營房裡的其它人則露出了恐懼的表情。他們不知道安菲爾德的用意。
鬱飛塵沒說話。橡谷收容所建立高牆,控制俘虜,為的就是隱瞞他們的所作所為,尤其是那個使人微笑的毒氣。一旦橡谷知道了消息有泄露的可能,這些人將會性命不保。
總管很快前來開門,他看到房中俘虜的屍體,對著安菲爾德的臉上充滿了親和的笑意,與平日的陰陽怪氣截然不同。
“這個科羅沙雜種對您做了什麽?尊敬的上尉,”總管說,“是他的髒手想摸您的頭髮嗎?你知道的,這些人簡直無藥可救。”
安菲爾德什麽都沒說,徑直越過他,離開了這裡。
總管對他的衛兵說話,語帶得意:“上尉終於放下了他清高的身段,橡谷現在歡迎他了,我要立刻報告給大校。”
一天的磚窯生活又開始了,今天的看守又比昨天殘暴了許多。橡谷就是一個這樣的地方。善待俘虜者必定被排斥,施虐者才能得到認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會習以為常。
鬱飛塵再次找到了那些人——那些昨天他曾尋求過合作的。
當然,今天他還帶了別的東西,正面是用長官的便簽紙畫成的路線示意圖,背面是交給他們的任務。
昨天,他們拒絕了他,但今天,他們都收下了那張便簽。
至於到時候會不會做,又會做成什麽樣子,鬱飛塵不知道。他希望他們能順利。
曾經,在他被投訴得最多的那段時間,契約之神莫格羅什經常找他喝茶——這是約談批評的代名詞。
“我知道你習慣孤身一人,”莫格羅什的眼神在那時候會很慈祥,“但你得學著去信任你的隊友。你遲早會學會。”
但至少他現在還做不到,一天下來,他在腦海中演練了無數種情況,從一個人掉鏈子到所有人全部掉鏈子,無一遺漏。
夜深後,22日的零點即將到來,安菲爾德仍然按時到了。如果一切真如他們所料,那這將是他們在收容所度過的最後一個晚上——也是探查收容所的最後一次機會。前天晚上,他們看到科羅沙人被全部“淨化”,昨晚,看到格洛德泄露毒氣,殺死了所有人,今晚又會看到什麽?
白松主動提出把他自己、大鼻子和金發壯漢的眼睛都蒙上,最大限度避免慘劇的發生。鬱飛塵覺得可行。
白松撕下了襯衫下擺,分成三條,分別蒙上了兩個同伴的眼睛,又蒙上了自己的。
鬱飛塵還在複習逃跑路線。
正在複習,余光就看到安菲爾德動了動,從右胸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條黑色緞帶。
再然後,他就看到安菲爾德轉向了自己。
月光下,一個朦朧的輪廓。
安菲爾德說:“你也蒙上。”
鬱飛塵不認為自己有蒙上眼睛的必要,他能控制住自己。但長官既然願意多此一舉來保證他的安全,他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
他收起紙筆,看著安菲爾德傾身過來——然後緞帶就蓋住了他的眼睛,黑夜落下。除了朦朧的光暈外,眼前什麽都沒有了。
安菲爾德的存在感卻因此被放大數倍,冰雪寒意靠近了他。
鬱飛塵忽然碰到了什麽東西,是這人的長發垂落下來,觸到了他的臉頰。
他不太習慣和別人離得那麽近,伸手打算撥開。
——於是手指就碰到了那些微帶涼意的金發。他還聽見了安菲爾德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輕微的壓力從眼上傳來,緞帶的結系好了。
他不是個善於和人交際的人,但這不代表他沒有識人之明。各個世界裡,他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樂園裡,他也與穿梭在各個世界的人們打過交道。
尋常世界裡的人,和超脫於單個世界之外的人,所知、所識都有很大的區別。用虛無一點的說法,氣質不一樣,除非天賦異稟,否則截然不同。
過近的距離會使人錯覺他們之間也不再陌生,他對安菲爾德問出了那句想問很久的話。
“長官,”他低聲道,“你聽過永夜之門嗎?”
安菲爾德的呼吸聲稍頓了一下。
他握住鬱飛塵的手腕,把它往外拉開。
鬱飛塵看不見什麽,隻感到那些光滑的發絲從指間倏然流走。
安菲爾德的嗓音在他耳畔淡淡響起。
“管好你自己。”
第15章 微笑瓦斯 11
也行。
鬱飛塵這輩子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管好他自己。而他的好奇心又和他的記性一樣有所欠缺,不會執著於某個問題。
他一言不發。營房裡,除去呼吸聲就只有懷表的秒針走動時那細微的聲響。
玻璃油燈被滅掉,然後在五分鍾後,十二點的時候重新點了起來。安菲爾德是唯一沒被蒙眼的人,因為無論按照什麽邏輯,來自錫雲的高貴上尉都不會死在一間關押俘虜的營房裡。
鬱飛塵出聲:“看到了什麽?”
短暫的沉默後,安菲爾德才回答了他。
沒了視力,聽覺被放大數倍。安菲爾德霜冷的聲音聽起來遙遠又若即若離,像一聲宣判。
“你們都死了。”
這倒出乎了鬱飛塵的意料,他以為,至少自己不在其中。
他確認了一句:“全部?”
安菲爾德言簡意賅:“全部。”
——也就是說,在22日指向的30日裡,他們所有人都死了,在營房裡。
鬱飛塵伸手摸向營房門,卻被安菲爾德抓住了手腕。他力度很重。
鬱飛塵立刻意識到了安菲爾德的意思——如果沒被攔住,可能他下一刻就會摸到自己的屍體!
而摸到屍體的後果,恐怕和親眼看到自己的屍體相差無幾。
“門是從外面鎖著的。”安菲爾德把他的手按回原位,起身。
說話聲還伴隨著衣物的摩擦聲,他在翻檢屍體。
“你們被鎖在這裡,”安菲爾德的聲音淡淡傳來:“毒劑氣體從下往上擴散,每個人都想去高處。所以你們相互踩踏,最後抓住鐵門,堆疊在一起,全部死於微笑毒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