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鬱飛塵松開攬著長官肩膀的胳膊。安菲爾德神色自然,轉身往樓梯走去。
鬱飛塵在原地多站了一會兒,確認自己剛剛確實是像一個扶梯一樣被使用了。而那位長官的態度理所當然得就像是在使用自己家的梯.子一樣。
作為回應,他也面無表情跟著玻璃燈的燈光往前走了,態度理所當然得像是在使用自己的手電筒。
登上水泥樓梯,二樓還是那個二樓,解剖台還是解剖台。只是解剖台上躺滿了人。
他們眼熟的白化病人、侏儒、孕婦,還有一些沒見過的人,都被用繩索牢牢束縛在台上。有的面帶微笑死亡,有的則面帶恐懼,正常死亡——顯然是在氣體泄露前就死了。
房間的角落,窗戶旁,一個白大褂醫生倒在地上,眼鏡摔在一旁,面帶微笑。他們也見過他,就是將病人和孕婦領走的那位。
鬱飛塵俯身從他的口袋裡抽出了一本工作記錄。昨天他們翻遍二樓,就是想找到工作記錄或實驗記錄之類的東西,可惜全部被銷毀。今天倒是很容易就拿到了。
大辦公桌上還有很多資料,他們翻過一遍,把重要的都整理了出來。
“我們終於複現了那個意外的發現,使中毒而死的科羅沙人臉上浮現了平靜的微笑。”
“他們面向天空,得到了淨化與救贖。這無疑是真理神的指示。有罪之人終於重回潔淨。”
“12.20,大校下令用集體淨化而非排隊槍決方式處決科羅沙俘虜,以免給忠誠的黑章士兵帶來心理的負擔。”
“12.21,第一批科羅沙俘虜在懺悔室接受淨化。163人。俘虜的軀殼經由焚化升入天空,回歸真理神的懷抱。”
“12.29,第二批科羅沙俘虜在懺悔室接受淨化。254人。”
“1.03,第三批科羅沙俘虜在懺悔室接受淨化。197人。”
“1.14,第四批科羅沙俘虜在懺悔室接受淨化。271人。”
“1.18,新的科羅沙俘虜到來。青壯年俘虜暫時用於必要的勞作。”
“1.18,來自錫雲的命令,各個收容所探索行之有效的管理制度,為建造更大的收容體系做準備(我認為應當首先消滅科羅沙俘虜中不事勞作者,以避免無用的物資消耗)。”
“1.19,第五批科羅沙俘虜在懺悔室接受淨化,115人。”
“1.20,第六批科羅沙俘虜在懺悔室接受淨化,173人。”
念到這裡,白松的聲音已經微微顫抖——1月18號,就是他們來到這裡的日子。
“1,23,第七批科羅沙俘虜……”
“1.25,第八批科羅沙俘虜……”讀到這裡,他已經眼中含淚,喃喃道:“我想起……想起萊安娜說,每天都會少一批人。”
鬱飛塵則在看另一份記錄,上面記載著他們對身體殘缺者以及孕婦進行的各項試驗。
其實也不用看,他走到解剖台前,一個跛子被剖開了腿,腿部的所有組織和雪白的腿骨都明晃晃露了出來。侏儒被剖開的則是脊椎。
而那個孕婦——她的肚子上有一條長長的口子,腹部癟了下去,嬰兒不知所蹤。
鬱飛塵若有所思,把實驗記錄翻到最後,那也是一個對孕婦進行的實驗。
受試者名字:萊安娜。
這時他余光注意到安菲爾德的身體很久沒動過了。
他走過去。
安菲爾德站在一個解剖台前。
解剖台上躺著萊安娜。她腹部也有一道口子,面帶微笑。但這裡不只有她一個人。鬱飛塵往下看,一個男人的手牽著她的手,跪在解剖台前,腦袋搭在台面上。他微笑著用額頭抵住了自己和萊安娜交握的手——手上有燒傷的痕跡。
是化學教員格洛德的屍體,他們死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默默圍過來,看著這一幕。
“我好像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了。”白松喃喃道。
作者有話說:
第13章 微笑瓦斯 09
鬱飛塵檢視格洛德的屍體。
格洛德右手上那塊灼燒的疤痕邊緣極不規則,越往裡傷口越深,最後深可見骨,骨肉全部焦黃發黑。沒有水泡,不是燒傷,是腐蝕。
——和罐口的腐蝕如出一轍。
再往四周看,地面不遠處丟著一個半濕的毛巾,有凌亂的腳步痕跡從樓梯口延伸到這裡。不難推測出一個場景:在毒劑泄露後,格洛德用毛巾捂住口鼻短暫抵禦劇毒的侵蝕,跌跌撞撞爬上樓,回到萊安娜的身邊,直到抓住她的手才丟下毛巾,用平靜的笑容迎接死亡。
而本不應該出現在此的化學教員之所以能夠如此及時地趕來,合理的解釋似乎只剩一個——毒氣罐口的閥門就是他打開的,他就是造成所有人死亡的凶手。
鬱飛塵掰開格洛德的掌心。他的掌心上滿是月牙形的傷口,顯然是指甲深深嵌進肉裡所形成的。捋開他的衣袖,胳膊上同樣全是類似自殘的痕跡。
只有在極度痛苦的時候,一個人才會去傷害自己。
另一邊,解剖台旁的桌子上擺著一個文件夾,記錄著萊安娜所經受的詳細的實驗。
他們用電擊、溺水、窒息、鞭打、毒劑等等手段傷害萊安娜的身體,然後監測她腹中嬰兒的狀態,以此了解嬰兒與母體間到底存在著怎樣的連結。
接著,他們又把她的丈夫帶來——他們原本指派他和另外幾個男人去搬運淨化後的屍體。醫生給了他們相互傾訴的機會,觀察那劇烈的情緒波動下,嬰兒會發生什麽樣的變化。
最後,這位母親癲狂了,除了“結束吧”之外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胎兒的各項指標也混亂無比。他們決定取出這個未長成的嬰兒,對它進行更加細致的觀察。
而為了完整地取出,他們選擇直接用手術刀剖開萊安娜的腹部。
這是怎樣的一種折磨,沒人能想象出來。
而目睹了這一切的格洛德又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至於這些解剖台上躺著的跛子、侏儒、白化病人,以及收容所裡其它所有的科羅沙人,他們在這短暫的收容所生活中遭受的恐懼、痛苦與折磨——
一片沉默裡,大鼻子顫抖著聲音說:“我們走吧……我們走吧!”
再待下去,一定會有人瘋掉。
*
“說實話,我沒想到。”
凌晨四點,他們回到營房,兩具屍體還躺在那裡。為了防止意料之外的睜眼,白松從衣服上撕下了一個布條,蒙住了金發壯漢的眼睛。壯漢像失去所有力氣一樣跌坐在營房裡。
“那裡可能還躺著我媽媽。”他目光呆滯,說,“但我不敢去找。”
“白松的聲音從再次傳來:“沒想到他們對科羅沙人會抱有那麽大的仇恨,也沒有想到他們會用那麽殘忍的手段對待每一個俘虜。他們還會用這樣的手段對待所有科羅沙人。他們要建立一個更大的收容所。”
大鼻子說了一句:“而格洛德知道了這些。”
“確實,他被帶到這裡工作,工作內容是把淨化完的屍體運到焚化爐。”白松在巨大的悲傷後獲得了驚人的冷靜,“總之,他知道了這裡的一切。”
“萊安娜那天跑過來和我們告別,並且告訴我們每天都有人消失的事情。但她那天太激動了,回去的時候一直捂著肚子,這讓黑章軍和那個醫生知道了她懷孕的事情——她本來能隱瞞住的。如果能隱瞞住,她就能保住自己的孩子。”
他繼續道:“但是終究還是沒隱瞞住,被發現了。醫生對她做了瘋狂的事情——我不是說他們其他的舉動就不瘋狂了。他們瘋狂地殺死了所有科羅沙人。”
金發壯漢喃喃補充了一句:“所以格洛德也瘋了。”
“格洛德是個化學教員,他知道他們在研究毒氣,他或許還知道其中的原理。而且,昨天晚上我們一起探查了整個化工廠,他甚至知道哪個房間裡有哪些藥劑。故意泄露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白松說。
“為了給萊安娜報仇,他想殺死醫生和黑章軍。但是,他把自己的所有同胞也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