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飛蛾撲向焰火,而是去到他該去的地方——
鬱飛塵此刻的狀態,連克拉羅斯都感到危險。克拉羅斯的閃躲越來越費力,挨的打也一下比一下重。
克拉羅斯抹了一下嘴唇邊的血跡,他胸膛不斷起伏著,呼吸急促,笑容擴大,灰紫色的眼瞳裡,竟然也現出極端的興奮和瘋狂。
他硬生生挨了一下,咧嘴笑道:“我感覺到了……”
“你有本源,小鬱。我都感覺到了,你還沒感覺到嗎?”
動作似乎稍頓了一瞬,鬱飛塵靜靜看著他。
克拉羅斯喘了口氣,繼續道:“你能無視一切力量,這就是你與生俱來的表面特質……就像墨菲能看見時間一樣……嘶,能不能輕點打,很疼的……”
“我一直在想……是什麽層次的本源能賦予你這樣的特質?還是說,你本身就是那種至高的本源力量在現實中的具現呢?別打了……!”
“可是無論如何,意志和力量之間,總該有聯系吧?”
“現在看來,你的力量是沒問題的。”
“那麽,小鬱,你感知不到自己的本源,會不會是你本身的意志有問題?別人的問題是力量難以降臨到現世,你的問題會不會是……意志難以進入那個本質的世界呢?”
“有誰鎖住過你的意志?還是說,有什麽人一直在教導你,約束你,讓你的意志一直在本能地遠離……這樣的……極度危險的力量嗎……”
“但是你必須見到它,才能使用它,而不是被動地使用它賦予你的表面特質,不是麽?”
君主正位,安菲的手指撫過藤蔓的葉梢。
他抬頭看向虛空之中,眼睛緩緩眯起,仿佛感受到某種力量降臨的前奏。
身為永晝的神明,祂的敵人遍布永夜,無數隻禿鷲在陰影裡等待著啖其血肉。但敵人們從未在神明身上看到過忌憚、敵意……以及其它代表祂把他們放在了眼裡的情緒。
但是此時此刻,這種神情居然出現在了安菲的眼中,似乎是出自本能。
許久,安菲才收回目光。
“我應該相信他,”安菲輕聲道,“並且一直在相信他……不是嗎?”
藤蔓努力晃了晃葉子。
它還太小,看不出這是在抖葉,還是想要開出一朵花。
第207章 代價 30
深淵裡會有什麽?
鬱飛塵站在邊緣往下看, 什麽都沒有。
它深不見底,比虛無更虛無,比荒誕更荒誕。沒有聲音, 沒有悲傷或喜悅。
也沒有規則和束縛。
克拉羅斯低沉的語聲如影隨形:“既然我能感覺到, 那你當然也能看到了……”
“看到它之後, 就接近它。”
“忘記你身上的鎖鏈,不論是別人施加於你, 還是你在約束自己……”
說著說著,克拉羅斯覺得自己在挨的打好像沒有那麽痛了,或許小鬱正在按他說的做, 當然, 也可能是他挨打太多, 已經麻木。
死亡的力量湧動, 隱約要自虛空中成型。壓力稍減,克拉羅斯的身體在本源力量的托舉下離地漂浮。
場內無風,他的衣袂和早已散開的頭髮卻緩緩飄蕩而起, 如在水中。守門人閉上眼,聲音飄忽,如同死地傳來的呼喚:
“如果這鎖鏈在你靈魂中根植太深, 我可以小小地幫一下你,對你的意志施加一點影響……噓, 別動……”
深淵近在眼前。
將去而未去之際,一隻無形的、虛幻的手, 輕輕搭在鬱飛塵身上。
觀眾們看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只能看見一直在被動挨打的克拉羅斯此刻離奇懸浮著, 動作越發遲緩, 臉色也愈加蒼白, 額際滲出了薄汗。
而黑國王的身體,也在那一刹那忽然變得異常飄忽朦朧,不像是現實中存在之物。
白皇后所在的席位,一道白色人影霍然站起:“他在做什麽?”
另一個白影說:“意志層面的強製引導。”
“以前有些遲鈍的實驗品教不會,就是這樣解決的。他學到的東西真不少啊……”
“嗯……別忘了,其它序列都是強化力量,只有紅心是強化意志。紅心序列的能力一直是最珍貴的。”
“可惜,死亡率太高了……唯一留下的他還是個瘋子。”
“如果要重啟紅心序列,永晝的那位,其實是最好的研究材料——”
“噓,看他要做什麽。”
“跟我來……”
克拉羅斯看著鬱飛塵低聲說道,他聲音變得虛弱沙啞。
觀眾席上,墨菲死死看著那裡,像是想要看透克拉羅斯的意圖。
就在下一刻,克拉羅斯的身體忽然像失去所有力量一般,往後倒去。
——場中響起一聲一聽就很疼的摔倒聲。
克拉羅斯咚地一下背部著地,後腦杓也沒有幸免於難,就在眾人擔心他的腦袋會摔得更壞的時候,就見這人伸手捂著肚子,神情痛苦。
“岔、岔氣了……”
“……”
黑雨衣之一:“……讓你打架還說話。”
黑雨衣之二:“活該啊,守門人。”
黑雨衣之三:“其實我從他開口說第一句話起就開始期待這一幕了。”
智商減弱了很多以至於暫時理不清大家關系的希娜看了看克拉羅斯,小聲對阿加道:“那個人做人好像很失敗。”
“等等,小鬱這是——”
時間走過一秒。
世界刹那變化。
肉眼看不見那變化,但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怖的氣息,正在緩緩降臨。
阿加驀然抬頭,一手本能地握緊了白金劍柄。再看黑雨衣,無一不在那瞬間繃緊戒備。這是千萬次戰鬥磨練出的直覺,有什麽事情即將發生。
希娜也似有所覺,遲疑地往場中看去,目光觸及鬱飛塵的時候,她身體輕輕發抖,握緊了阿加的手腕。
霎時間劍拔弩張。
只有克拉羅斯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叫喚著肚子疼。
在他面前,鬱飛塵居高臨下那裡,他看起來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停止了。
對上那半闔的、在寂靜之下暗流深湧的眼瞳,克拉羅斯叫喚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閉上眼,殷紅的唇角笑意深深,長發凌亂地散在地面上。似乎真的變成了一張落地的紙片。
而在鬱飛塵眼裡,克拉羅斯的身體真的在變得扁平失色。不僅是他,觀眾席上的所有人,現世中的一切物,都變成一些單薄的剪影,繼而在深邃的黑暗中飄散遠去。
克拉羅斯的意志牽引著他從深淵上空向下墜去,這和方塊四所施加的淺層控制截然不同。
他沒有反抗。
因為冥冥之中,深淵一直在呼喚著他,只是他從未把目光投向那裡。即使看見了,也總是在邊緣停步。
就像人世間有很多規則,他不覺得有意義,但總會去遵守。
或許克拉羅斯說得對。他是被約束的。
只是,約束或不約束,對他而言也沒有分別。
全場屏息,看著中央的黑國王。
見他緩緩抬手,寂然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心——看著這具塵世的軀殼。
他的存在,本身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
那又是為何而來?
空茫的意志裡,他終於緩慢地想起什麽。
想起那遙遠的,單薄如紙的現世裡,似乎還有未完成的使命與曾許下的誓言。
他抬頭。
那股隱約降臨在鬥獸場中的力量,忽地流動了一霎,許多人頭皮發麻,背後泛寒,仿佛自己將在旦夕之間步入徹底的毀滅,可連求生的意志都被壓製,極致的恐懼後是徹底的空白。
直至數分鍾後,他們才能反應過來,那人根本沒有看向自己,他看向的是中央正位的君主。
鬱飛塵看見了安菲。
旁人驚懼戒備,但安菲臉上未見慍怒的神色,祂平靜地審視這一切。即使克拉羅斯的舉動並非出自祂的授意,也應當在祂允許的范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