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的目光從安菲身上移開,看向那堵岌岌可危的墓牆,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竟……敢……”
長達十秒鍾的注視後,他竟然反手收刀,不再攻擊安菲。士兵們也都在那一刻收手。
安菲依舊看著君主。下一秒,他看見君主面色沉冷,將刀柄狠狠砸向牆壁。
一下,又一下。
那不死的軀體有著比鮮紅色士兵更強大的力量,整座墓室又似乎被他的意志所貫穿影響,牆壁搖動的幅度愈加危險。安菲審慎地往後退了一些。
牆壁晃得越來越厲害了,不全是因為自己在拆斷鎖鏈的緣故,鬱飛塵想。
他手下動作不停,把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鮮紅士兵按在鎖鏈前,割開它的身體放血。另外還有三隻鮮紅士兵已經徹底死去,軀體堆在角落。
鮮紅的血液融斷漆黑的鎖鏈,鬱飛塵解救著被封印的人,直到絕大多數鎖鏈都垂落在地。墓室岌岌可危,已經像是處在劇烈的地震當中了。此時,困住那人的只有兩條呈“X”形的鎖鏈,它們沒有那麽粗,但效果最為明顯:一條從右肩穿到左邊肋下,另一條從左肩穿到右邊肋下,將這人死死釘在中央。
將手裡這個士兵也丟去角落。墓室的天花板已經開始碎裂,避開落石,鬱飛塵走到那人近前。
那人深深看著他。是一種鬱飛塵有點熟悉的神情,像是經常從高處看人那樣。
他用鑽石匕首比劃著最後的鎖鏈,第二次問了這句話:“你是誰?”
那人依然只是回答他:“是劍的主人。”
一直背著那把大劍的是武士。
鬱飛塵淡淡“嗯”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收回匕首,轉身走向那柄深插在地面的大劍。大劍與石質地面的交界處嚴絲合縫,如同已融為一體。
“——為何不為我解開束縛!”
鬱飛塵握住劍柄,那上面已滿是裂痕。
“這不是……你能拔出的……”
“必須……由我親手……”
“為什麽?”
“這是隻屬於我和……他的應許之物。”
“是嗎。”鬱飛塵平淡應道。話音落下他收攏五指,看不出用力的痕跡,大劍晃了晃,拔地而出,被鬱飛塵輕描淡寫握持手中。
“不可能……!”
那人驀然抬頭死死看著鬱飛塵,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鬱飛塵手指拂過黯淡陳舊的劍身,他沒說的是,第一眼看見這把劍,就有種想拔的衝動,就像看見安菲發尾那個小卷的時候,總是很想拽一下那樣。
咚,咚,咚。
落石不斷,本已十分劇烈的晃動加上隔壁傳來的瘋狂的撞擊,這面牆已經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
墓道的全部結構此刻也浮出水面,在最初那一點分開成兩條彼此對稱的通路,最後又匯合於盡頭。
塵灰彌漫,鬱飛塵猛地後退幾步!
牆壁轟然倒塌,視野還沒恢復清晰,就看見正前方一個揮刀人影正向他衝來,長刀以巨力呼嘯砍下!
鬱飛塵:“……”
剛在牆後看見小鬱的身影,就見君主發狂似地衝過去砍人,安菲目光一凝。
漂亮的眉眼霎時冷若冰霜,神色裡隱約透出怒意,他抬手,將聖杯用力擲地!
聖杯落地,一聲奇異的聲響,不大,但異常空靈。
君主驀然回頭!
就這回首的一瞬間他已失去所有先機——鬱飛塵手中大劍赫然洞穿了他的胸膛。
塵埃落定。
君主的身體重重倒地。
那貫穿了心臟的傷口處沒有任何血液流出,皮膚卻從那裡開始腐朽脫落,血肉迅速乾涸,露出森森的骨骼,長生未死的君主身上,留存至今的生命力竟開始飛快流逝。
正對著的牆壁最中央,那被鎖鏈禁錮之人的胸膛裡,發出了低沉愉快的笑聲。
第247章 君主墓 終
鬱飛塵拔出劍, 把屍體翻了個面,讓君主正面朝上。死氣爬上君主的臉龐,他的眼睛卻緩慢看向發出笑聲的人。喉頭抽動, 似是想說什麽。
那人亦看著他。
一個長久的、無比簡單, 又像是無比複雜的對視。
匆匆的腳步聲響起, 021號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在了門口。
“好熱鬧。抱歉……我好像來晚了。”
沒人理他。
安菲走向鬱飛塵。
“聖杯讓君主遠離死亡,為什麽這把劍卻可以奪去他的生命?”他的目光在墓室裡掃過, 若有所思道:“所以說,被殺死的人究竟是誰?嗯……被囚禁的又是誰?”
鬱飛塵用劍尖指了指倒地的君主:“他是騎士。”
“武士。”安菲用十分嚴肅的語氣糾正。
難道有什麽區別?
鬱飛塵提劍走向被鎖住的那位:“國王得到聖杯,長生不死。他把聖杯裡的水分給了他的武士, 所以武士也一直在。活得太久, 他變成暴君。最後武士勒死了他, 成為新的君主。”
也許沒勒死, 國王是不死之身,最終只能以重重鎖鏈囚禁。“勒死”是一種修辭。
“真遺憾。”安菲看向倒地的君王,“看來, 當初的武士,最後也成為了一樣暴君。”
“國王想解開鎖鏈,用這把劍去向武士復仇, 所以他騙我說,他是武士, 第一次刺殺失敗了,現在要拿起劍去繼續殺死暴君。”
國王:“……我並沒有這樣說。”
“暗示也是一種說。”鬱飛塵以大劍拄地, 繼續道:“他說他是這把劍的主人, 這一點倒沒有騙我。”
一直由武士背著的劍, 就理所當然是武士的所有物麽?可身為武士, 他的一切, 包括他自己都隸屬於那位君王。尤其是——
“這把劍是武士向國王宣誓效忠時用的。它是一件帶有誓約的物品,所以,也可以說,它是國王的劍。”
安菲輕點頭:“因為立下了誓約,所以武士永遠無法用這把劍殺死自己的主人……所以他最初才選擇用鎖鏈,而不是用劍。相反,當他做出背叛之舉,這把劍卻可以將他處決,甚至能夠越過聖杯的力量剝奪他的生命。”
短短幾十秒之間,曾經的武士,現在的君主——他的華袍已化為塵土,俊美的面容迅速腐朽,化為猙獰的骸骨。在苟延殘喘的最後一刻,他也只是看著牆壁中央,喉骨動著,卻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被鎖住的——真正的君主與最初的國王,居高臨下看著武士的枯骨,他緩緩勾起唇角,笑容冰冷而瘋狂。壁畫中暴戾近於瘋狂的君王放輕聲音,低語說:
“那力量我曾隻與你共享。”
“背叛者……你的代價就是這樣。”
語罷,他低低笑起來,身體帶著鎖鏈一起抖動,笑聲愈大愈瘋癲,然後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墓室情景忽然變化。以國王的身體為中心,一切都在褪色!青苔枯死,牆壁剝落,吊燈坍塌,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在瞬間朽壞枯敗。
幽深的墓室,華美的寢宮,琳琅的陪葬品,遠道而來的奇異客人,也如那大劍和聖杯一樣,失去了曾經的光華。
這時他們看見,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具被鎖鏈纏縛的古老的乾屍。
地面上躺著的,亦是一具同樣的屍身。
原本是可怖的鮮紅士兵所在的地方,是一些披甲衛兵的屍骸。
如一場詭異夢境的破滅。
沒有長久的美德,沒有永恆的忠誠,只有墮落、背叛的罪行。那精美的壁畫,神聖的筆觸,超現實的表現法,描繪的卻是世俗而肮髒的故事。人世間,這樣的故事周而複始。
鬱飛塵伸手,在國王身上摸索,果然碰到了一枚鑰匙,那是通往迷霧之都下一個地點的信物。
安菲也在地上的武士屍身上得到了。
021沒有動作,鬱飛塵看見他手中也握著一枚鑰匙。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021謙恭道:“我在此地的使命與您不同,因此,得到它的地點也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