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飛塵覺得倒也不至於。
頂多只是禍害他一個人罷了。
他的目光停在殿中少年的金發上。
自然而然地,隱約的印象在他腦中浮現。
小主人在被接到神殿之前年紀很小,但也並不尋常。他出生於一座橫跨兩個大陸的廣袤國度,是王座的唯一繼承人。
從出生起,他接受的教育都關於如何成為臣民的君主。中央神殿在他加冕前夜得到命運的啟示,幾乎是把人搶來的。
神殿要人,國家不僅無法拒絕,還要感到光榮——就是君主沒了,十分苦惱。
他來之前是一個繁華帝國的主人,來之後更是整個神殿捧在手心的小主人。
所以,對小主人來說,花錢只是一些數字的增減罷了。
以前是在財政大臣的帳簿上劃去一些數字。現在是在騎士長的帳目上劃去一些數字。
至於劃掉多少,不需要在意。
反正國庫總是會被再次充滿,騎士長的帳上也總是少不了神殿的定期增補。
鬱飛塵把劍佩在身側,轉身往連接對面的拱狀廊橋走去。
廊橋盡頭,少年纖細修長的身影正向這邊來。看見他,遙遙笑了一下。
劍鞘上的花紋輕輕劃過鬱飛塵的指腹,冰涼潤澤。
鬱飛塵說:“不用糾正。”
騎士一面露狐疑,似乎已經看到了神殿被敗光財產的凋零未來:“真的嗎?”
騎士二痛心疾首,看騎士長如看到小主人成長道路上的絆腳石:“真的嗎?”
鬱飛塵:“真的。”
世上規模最大的拍賣會的壓軸神器而已。
買了……買了就買了。
該糾正的應該是自己的帳面。
如果再增加幾位,不就不會被輕易花光了麽。
第186章 代價 09
和小主人在拱廊中央碰面後, 他們並肩離開這座建築。
回去的路上途經一片坍塌的廢墟。據說是上一代的神殿主人和騎士長不和,到了動手的地步,這座殿堂就是那個時候打壞的, 由於碎得徹底, 直至現在還沒修繕完成。
然而神殿的規則所限, 即使關系惡劣到了這種地步,他們還是一同在神殿裡度過了漫長歲月, 上一代主人死後,神殿豎起新一座方尖碑,騎士為他終生守墓。
兩人相繼死亡後, 永眠花開謝許多回, 神殿才有了新的騎士長, 也迎來年少的小主人。
年長的神殿女使曾經提起一樁舊聞, 說歷代神殿主人與騎士長的關系,都會漸漸走向極端。
關系差的,連對視都像是刀劍相向, 仿佛有比生死還深刻的仇恨,不到死亡不會消弭。
關系好的,往往是彼此的終生好友, 一生之中,連一句爭執都不會發生。
對此, 她最後歎說:或許是時光太漫長,而神殿又太空曠了。
回憶如浮光掠影在眼前劃過, 鬱飛塵余光看見自己那把價值連城的佩劍, 又看向走進永眠花叢裡的小主人。
他們應當屬於後者, 他想。
即使是在共振時特有的灰暗環境裡, 永眠花的花苞也已經顯出潔白的底色, 到了待開放的時候。
若有若無的永眠花氣息已經開始彌漫。
“安息日要到了。”小主人說。
當浩如煙海的知識學至盡頭,就到了他要主持“安息日”盛典的時候。
待到 “安息日”順利結束,才能證明他掌控了世界本源的力量。那時候,神殿真正的權柄就會歸於他手中,他也會得到比“小主人”更正式的稱呼。
身邊沒有其它人,小主人寂靜的綠瞳裡終於出現一絲與他的年齡相符的擔憂。
鬱飛塵組織了幾秒的語言。
還沒想好安撫鼓勵的措辭,就見這少年伸手,饒有興趣地撫了撫永眠花苞,那一縷擔憂早已不見了。
他看向鬱飛塵,說:“我們去做什麽?”
少年嗓音清澈溫雅,質地輕軟,像永眠花在風裡緩緩晃。是常年養尊處優,無論說什麽都有人聆聽才養出的語速。至於那點不安,早已經連影子都沒了。
原來只是禮貌性地擔憂一下,最關心的還是下課後去哪裡的問題。
鬱飛塵說:“想去哪裡?”
小主人在原地想了想,看了看山下的方向。
安息日將近,聖城中匯聚著各個國度的來客,有許多往日不會出現的活動和奇觀。
像是達成了什麽一致,從永眠花叢裡出來後,他們就回了平日起居的殿堂裡。
對於小主人結束每天的課業後在做什麽,老祭司曾經觀察過一段時間,觀察的結果是:小主人十分安靜省事,要麽在殿內讀書,要麽溫習今日的典籍,要麽乖乖休息,而騎士長也十分盡職盡責,隨身保護著小主人,甚至會督促小主人的學習。
確認這一點後,老祭司就很少過來巡視了,他相信小主人也相信騎士長。每次看到兩人回了起居處,老祭司就會放心地投身到神殿事務和典籍整理中。
起居殿內,神殿女使捧來外出時用的披風,小主人像個安靜任憑擺弄的玩偶一樣,順著鬱飛塵的動作微抬下巴,方便他給自己拉上披風的系帶。
快要出門的時候,小主人抬臉,對換上常服的鬱飛塵說了一句話。
“二說你沒錢了。”
鬱飛塵:“。”
門口站崗的騎士二眼珠亂轉,假裝無事發生。
鬱飛塵想了想。
“還有。”他緩慢地說。
說完,從衣服的口袋裡拿出了……
一枚銅幣。
銅幣放進小主人手裡。
“拿好。”他說,“別丟了。”
小主人不知道他的用意,但還是收下了這枚銅幣。施施然跟著他走上了下山的路。
走出一段距離後,鬱飛塵聽見了騎士一和騎士二的竊竊私語聲。
“沒錢?沒錢在山下能玩什麽呢?”
“據說最近聖城有很多賭局。沒準他們帶一枚銅幣出去,可以帶一枚銀幣回來。”
“?神殿禁止賭博。”
“說什麽呢。”神殿女使慢悠悠道:“騎士長明明是要親自帶小主人體會賺錢的不易呢。”
“您說得對。”
“學到了。”
這次共振持續的時間格外長,鬱飛塵想。
在現實世界裡,他想不起迷霧中的事情。在這裡,現實世界中的一切也仿佛隔著一層霧。
兩邊都像一場夢境,只有一路來的永眠花氣息如影隨形,他記不起自己是誰。
聖城裡,天穹低垂。晦暗的天空下,面目模糊的漆黑影子們穿著各式衣物在寬闊的街道上穿梭,到處傳來馬蹄聲和歡笑聲。
時間就在浮光掠影間流逝,小主人去拜訪了一間小教堂裡的老修女,然後走到了娛樂活動最豐富的一條街道上。
君主棋還沒正式開啟,處於最初的海選階段,各個搏鬥場都有人在比武,一些小額的賭局也已經開始了。
金發的少年目光停在一個背劍走進搏鬥場的武士身上。
他先看了看武士和武士的劍,又看了看騎士長和騎士長的劍,眼睛眨了眨。不知道是在比較人,還是在比較劍。
總之,對搏鬥場很感興趣就是了。
神殿禁止賭博,不過想了想兩人僅有的那枚幾乎沒有任何購買力的銅幣,鬱飛塵帶小主人走進了這家搏鬥場。
一枚銅幣,能換一枚最小的紅白籌碼。
進場後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荷官捧來一黑一白兩個押注筒。
很快有兩人上場對峙。一個拿斧,一個拿劍。鬱飛塵把籌碼拋給小主人,說:“你來。”
此時神殿的小主人正倚在座椅裡,懶洋洋的神態。和混亂失序的力量打了一整天的交道,原本也該累了。
他拿過籌碼,認真看著場中兩個人,最後搖了搖頭,把籌碼往鬱飛塵的方向遞去,坦然道:“選不出,你選。”
既然還是讓他選,那今天想必不會把最後一枚銅幣也輸掉了。鬱飛塵傾身過去從小主人手裡拿回籌碼。
於是那少年又懶洋洋地半闔了眼睫,淡冰綠色的眼睛裡帶一點淺金的底色,貓眼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