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輸了。”
許煌終於艱難開口。
醫院一下安靜下來,須臾間寂靜無聲。
譚栩陽抱著雙臂站在人群之外,對於這個結果毫無意外。
他開口回答了剛才的問題。
“能在模擬考核中拿到滿分的人,怎麽可能輸在這種標準模擬對戰裡?”
他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全場目光都被吸引而來。男人眉眼涼涼,分明的堅毅頜線帶來一種無形壓迫感。
一些人當場就變了臉色,下意識往身邊人的身後縮了縮。
有人回過神來。
“也是,如果他是靠著特殊手段在考核中獲得滿分,那這種手段肯定也能用在模擬對戰裡!”說話之人自認為理解了譚栩陽那句話的意思。
許煌聽到這話,苦笑一聲:“他用的是正統指揮法,至少我沒看出什麽異常。”
說話之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正統指揮法?但我查過艦校今年當期新指揮名單,裡面根本就沒有他!”
許煌搖了搖頭。
他本可以保持沉默,但方才對戰帶來的悸動直到現在都沒徹底平複。那種全身心的窒息之感只要稍稍回憶一下,雙手都要忍不住發顫。
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岑初,對方還沒離開模擬場地,閉著雙眼,戴著頭戴式模擬連接器,過於白皙的皮膚上僅帶著一絲血色。
像是獨立於世間之外溫柔而脆弱的淡色瓷器,像是稍稍一碰就會碎掉的樣子。
但誰能想到,就是這樣看上去病氣纏身柔弱得毫無攻擊力的長發美人,進到指揮場上竟能將他如提線木偶一般玩弄於手掌。
他到底是怎麽輸的?
他不知道。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岑初到底做了什麽,又是怎麽做到與他始終保持完全一致的指揮操作?
許煌嘗試克服雙手的顫抖與內心的悸動,用力甩了甩頭,想將剛才的可怕回憶甩出腦海,卻不見絲毫作用。
藍色製服背後已經被冷汗完全打濕。
正統指揮法?
譚栩陽眉頭一皺。
這時,他的視線越過醫院眾人,直直落在許煌身側。
話題中心的指揮官睫毛輕顫,緩緩睜眼。
他盯著逐漸蘇醒的那人,突然出聲,朗聲問道:“有沒有異常那得經過核查才能算。對戰錄像不讓看,誰知道是想隱藏什麽?”
岑初剛一睜眼,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
身邊水泄不通地圍著一圈又一圈的人。人群最外圈,一個略微有些耳熟的聲音似乎對著自己說了什麽,話音剛一落地,全場目光唰的一下就全部匯聚在自己身上。
他根本沒有聽清那個聲音說了什麽,也沒精力去仔細分辨。
使用頭戴式模擬連接器進行模擬對精神的壓力要遠小於紐扣式極片連接器。但在脫離模擬場所的瞬間,耳鳴、頭暈依舊毫不客氣地統統席卷而來。
這樣脆弱的身軀他隻忍受了短短五天,他就已經覺得忍無可忍。
握住靠手的手掌輕輕用力,指骨彎折,透明皮膚下的青筋清晰無比。
“麻煩離遠點。”
岑初掀起眼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掃了一眼身邊擠著的一群人,壞心情下的聲音仿佛結了冰。
“空氣不暢。”
冷冷淡淡的一眼掃去,最裡一圈同這眼神對上的人們同時感受到一陣無聲的戰栗。
剛才還對岑初指指點點的人們下意識地驚懼後退,直愣愣撞在身後的人身上,發出幾聲“哎喲”。
一時間,場面微微混亂。
岑初卻不覺得空氣順暢了多少,有些煩躁地取下頭盔,動作因為軀體的無力顯得十分緩慢,又握拳虛掩在嘴邊,低咳兩聲。
站在旁側的一名圍觀者眼睛直愣愣地落在長發指揮官身上,本想問出口的懷疑話語又悄自咽了回去。
岑初涼涼地瞥了一眼他們,慢吞吞地將頭盔放到一旁。
身邊的青年指揮官身體僵硬,見他目光掃來,竟直接撇開頭,根本不敢與他進行對視,對戰前的那股氣焰早不知道消哪去了。
岑初現在並沒心思去關注一名小後輩的心路歷程,他從衣袋中取出通訊儀板向許煌示意,簡短地說:“儀板。”
對戰前,他向許煌借了五千點數給自己投注。贏了對戰,自然也就贏了賭局,現在便是要將本金還給許煌。
點數是十一艦的貨幣形式,他需要一筆點數來購置材料與能量條,為他後面計劃做些小準備。
許煌自岑初醒來之後就覺得一呼一吸都要用去他很大力氣,更別說對上岑初的雙眼。那雙幽紫色的眸子像是充滿致命的力量,只是余光掃到一眼,對戰時候的大恐懼便重新被喚起,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快逃,快離開這裡!
這是他的唯一想法。
腦子這樣想著,身體卻像是被束縛住,定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加重幾分,手指僵在原地,被巨大的恐懼感死死壓著。
周圍的人察覺到許煌的異常,有人關心問:“許老弟,你怎麽了?”
“別是被剛才的失敗打擊到了吧?”
“剛才的對戰到底怎麽回事,岑初真的贏了嗎,對戰錄像能放出來嗎?”
醫生此時混在人群中,神清氣爽,精神煥發。
本來他都做好了血本無歸的打算,畢竟他也聽說了關於岑初的一些傳聞。
這名指揮官確實長了一張好臉蛋,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想站到身邊為他說話,但從理性上講,沒有出過任務的一級指揮官?那怎麽可能嘛!
更何況,許煌可是今年這一批次指揮官中熱度僅次於邰詣修的人,實力比起許多經驗豐富的老指揮官都要更勝一籌。
他將點數投給了岑初,卻不意味著看好岑初。他原本的想法很簡單,這麽好看的人,就算虧錢也想支持一把,至少不能讓美人一個人孤零零的,那得多傷心啊。
誰知……誰知!
岑初竟然贏了!!
醫生看著儀板上的4500點數傻愣愣直笑。
這可是4500點數!去掉本金白賺3500點,這都夠他七個月工資了!
欣喜心情之下,不免有些得意地說:“願賭服輸,模擬對戰嘛,有輸有贏正常得很。不過果然還是我的眼光準,從一開始就覺得岑老弟本身實力一定也很強!”
說著說著,他瞄了一眼岑初,再瞄一眼儀板上的數字,嘿嘿直笑,語氣中帶上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炫耀。
醫生又瞧了眼許煌,“輸一把就崩,你這心態不行啊,作為指揮官脆弱成這樣真沒問題嗎?”
許煌很想大吼:這是他的問題嗎?!他學了這麽多年的指揮,在同期中是個萬年老二,一場失敗根本算不了什麽,他又不是輸不起!
但凡岑初換一種指揮方式,哪怕全程吊著他打都沒問題,可偏偏……偏偏對方每一步命令都像是在刻意學著自己,用他的風格和習慣打敗了他!
像是自己所有想法都被摸了個透徹,這才是最讓他感到恐懼的點。
許煌緊緊咬住牙,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岑初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他用指關節敲了敲椅子扶手,重複:“儀板。”
長發指揮官的目光像是一座大山重重地壓在許煌的心頭,許煌的呼吸加重,又想起了對戰時候被全程壓製的恐懼感。
“……好、好。”
他聲音沙啞地應了一聲,不去抬頭看岑初的眼睛,也不與身邊的圍觀者們對視。
迅速轉移完點數,青年指揮官直接起身,一秒都不願意多留。
“抱歉,一會兒還有考核,先走一步。”
說完,許煌逃跑般地轉身就走。
幾名圍在圈子裡的人也急忙趁機抽身,逃開壓抑的氛圍,跟在許煌身後匆匆離開。
他們這一走,整個人群都被帶動起來,逐漸四散開來。
但駐留在岑初身上的目光不見減少,反而更加密集。
岑初還完點數,再沒精神去注意周圍,一手撐住額頭,按著太陽穴。
耳鳴愈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