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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嗎?”
“再往下點。”
“這裡?”
“嗯,輕點。”
譚栩陽側眼看著長發青年靠坐在床頭,單薄而孱弱的肩上披著自己的外套,雙手握著玻璃水杯抵在大腿上,滿眼平靜地望向他,隱隱間透著三分無辜。
譚栩陽深吸一口氣,盡量將力道再次減輕,減到了一種他自己都快分不出來到底有沒有力氣在上面的程度。
“……這樣呢?”他忍著耐心問。
“可以。”岑初抱著水杯,彎彎眼。
譚栩陽坐在床尾,輕輕握著岑初的腳,另一隻手按在岑初之前全身扎針時被弄痛的一處上。
這隻腳的腳踝處骨節分明,瘦弱得很,其他有肉的地方倒是又軟又嫩,特別是整個腳底板,譚栩陽不小心捏到一下,就得用上所有精力去忍著不要再捏第二下。
他沉默了會兒,實在忍不住問道:“隊長,你這隻腳真的走過路嗎?”
岑初雙手抱著水杯,一口一口小小地嘬著。聽到問話,他一抬眼皮,似笑非笑地問道:“你也想要?”
“……”譚栩陽小聲嘀咕了句什麽,岑初沒聽見。
就在這時,病床邊上的控制面板通報房外來了客人。
岑初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生活能力,他抽回腳,縮回到被子裡面,然後說:“進來。”
譚栩陽低低嘖了一聲。
他漫不經心地回頭看向房門處,見到來人,眉毛一挑。
中年男人帶著顏至進了門,微微頷首打過招呼之後,問:“恢復得怎麽樣,現在方便嗎?”
岑初說:“嗯。”
沙遙拉過椅子坐到床前,顏至站在他的身後朝著岑初笑了笑。
沙遙沒說話,他將目光轉向譚栩陽。
譚栩陽一挑眉毛:“是什麽我不能聽的東西?”
沙遙平和地說:“如果你之後願意接任軍長的位置……”
譚栩陽當場翻了個白眼,沒聽他講完,起身打斷:“我走。”
譚栩陽走到床頭,接過岑初喝空遞給他的杯子,說:“我就在門口,有事喊我。”
“好。”岑初說。
譚栩陽離開後,沙遙問:“他沒給你惹太多麻煩吧?”
岑初:“我覺得還行,挺老實的。”
沙遙沉默了下,說:“這樣嗎。他以前砸過我辦公室兩次,下次他要是再來,我可就要找你了。”
岑初靠在床頭,笑了笑,“隊長應該不負責這個吧?”
他換了個更輕松的姿勢,說:“行了,直接進主題吧。”
沙遙點點頭,說:“顏至之前跟我說你對我們的敵意小了很多,看來確實是這樣。既然如此,上次談話時你曾拒絕回答的問題方便告訴我們嗎?”
他所指的並非是他和岑初在總指揮室裡的那次非正式的快速談判,而是岑初與元安、顏至在安全部裡談判的那一次。
元安曾問過岑初所屬的到底是哪一支艦隊,當時岑初沒有回答,反將十一艦科技不平衡的問題點了出來,雙方在這個問題上鬧得不算很愉快,也就沒把這個話題繼續進行下去。
但是這回,沙遙基於顏至的判斷與自己剛剛的確認,認為可以將這個問題重新提出。
如他所料,岑初果然一副意料之中的反應。
“所以你們在防的是某支特定的人類艦隊?知道是哪一艦嗎?”岑初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
沙遙說:“是的,具體艦號其實我們並不清楚,只是知道艦號之後多少能夠推斷一些情報。”
岑初點點頭,說:“我知道的事情應該能夠比你們多些。再問一個問題,對方是對你們的‘遺產’動了心?在祖星遇到的?”
他指了指頭頂,以表示自己知道這整支艦艇都是來源於“遺產”。
沙遙思考了下,說:“是在祖星附近。”
他沒有回答第一個問題,岑初也沒追問。
兩人在相互認定安全的范圍內進行了一輪十分基礎的信息交換,這足夠讓他們對是否繼續下一輪交換進行判斷。而在兩名總指揮級別人物的交流裡,顏至並不適合進行插嘴,只能安靜地站在一旁。
岑初很快就完成了自己的判定,於是他從被子裡抽出手來,說:“重新認識一下,我是三艦最高指揮權限者,岑初。”
沙遙笑了笑,伸出手與他握上,說:“三艦,二紀人,難怪已經發展到了這種水平。”
岑初問:“是的。你們應該是第五紀人類吧,原本我剛來的時候還猜測過四紀,但……”
“實力配不上時間?”沙遙笑了一下。
岑初很誠實:“是的。”
岑初確定十一艦與二艦沒有關系之後,對於他們的敵意基本就已經打消了。但十一艦顧慮的點還依舊在,於是岑初主動說:
“三艦最近一次回到祖星是在五紀發展期間,距離你們離開地球至少存在一兩千年的時間差距,相關艦史如果有需要的話到時可以進行交換。至於你們的具體提防的事情,如果與這份‘遺產’有關的話大可以放心,我們兩艦走的道路完全不同,除了能量與材料之外,它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
沙遙點點頭,他知道岑初說這話的意思是想要打消他們的疑慮。疑慮並不好消除,特別是在見不到證據的情況下。但是正如岑初能夠細枝末節的信息中推測出十一艦的情況,並選擇主動釋放善意,沙遙也能從岑初這樣放開的態度上判定,他所說的沒有假。
於是沙遙很快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他主動進入了主要話題,問:“如果供給合適的能量,你能解決自己的身體問題嗎?”
第56章 出院
“很難。”岑初說。
沙遙說:“我聽顏至說,你們會將……嗯,零維,是這個詞沒錯吧,與身軀分開?既然這樣,難道不能通過更換身軀來解決問題?”
岑初說:“缺少核心材料。三艦的自動化作業對於身軀質量要求標定得比較高,雖然從理論上來講可以通過降低身軀要求來進行材料替換,但我在這一領域的水平遠沒有達到可以隨意對流程進行改變的程度……畢竟活性身軀這一領域和我本職關系不是很大。”
“它們也沒有?”沙遙問。
岑初知道他指的是自己昏迷之前剛剛完成的那場“談判”。
“沒有,”岑初平靜地說,“不過從這幾天的情況來看,根本問題很可能並不是出在身軀上面。這點你們幫不上忙,所以也就不需要替我擔心了。”
沙遙皺起眉毛,問:“會很難解決嗎?”
岑初笑笑:“大概吧。說到這個,到時還需要十一艦多供些能量讓我回去做個深度檢查。”
“沒問題。”
中年的總司令輕歎一口氣,他已經完完全全將岑初視作一位地位相同的人在對待。
“關於主旋體的能量限額方面,我們稍後可以重談。我相信岑指揮現在對於我們是抱有善意的,否則在主旋體接入之後,我們的中央指揮系統不可能那麽乾淨。”
他們相互表達了自己的誠意,雙方的信任基礎便又牢了三分。
沙遙將話題進一步深入,說:“最近外部環境有些複雜,你們上次任務收集到的信息我們已經在盡快分析了,能夠斷定目標范圍坐標內爆發的戰鬥涉及到三支不同艦隊,而且這三支艦隊的信號波動與我們這次遇到的兩支並不相同。不過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突然出現這麽多實力中上遊的陌生艦隊,岑指揮,如果依照你的經驗來看,這不可能是巧合吧。”
“確實不是巧合。”岑初說。
“有件事情你們或許不知道,一般來說空間阱的存在並不是穩定的,從上次談判顏部長給我看的那份文檔報告裡就已經能夠發現,阱內已經開始出現邊緣疊刃增多、能量逸散異常之類的問題,這其實就是空間阱結構發生變化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