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有醫療部全程照顧,一刻不停地幫他調節著身體狀態,也或許是恰好這次身軀與零維之間的連接沒出什麽問題。
在這整場治療的過程中,他都一直保持著模模糊糊的狀態,似乎清醒,也似乎並不清醒,身體上的難受與精神上的折磨在這種情形下反而都變得清晰得不行。
他沒有力氣說話,就連開口都做不到,根本沒辦法告訴他們這種半清醒狀態到底有多痛苦,希望他們能夠用藥讓自己暫時失去一下意識。
大多時候他都只能閉著眼,忍受著這種痛苦。偶爾狀態稍好一些,也能勉強將眼睛撐開一條縫,朦朦朧朧地看著醫療部的工作人員在身旁忙忙碌碌地做著不知道什麽事情。
有時候,他也能透過白大褂們看到隔離玻璃外的情況。
他能見到外面的房門開開閉閉,總有身影短暫地進來探上一探。岑初的視線很是模糊,只能看出是個人影,其余的甚至就連高矮胖瘦都分不清楚。在這群來來往往的人群之間,他似乎注意到有個一直未動的身影,從頭至尾一直站在隔離區外守著他。
不知這樣過去了多久,岑初對於身體與精神上的痛苦都已趨近麻木。
恍惚間,他似乎見到那名一直守著的身影向隔離區走來,叫出了一名白大褂,不知說了些什麽東西。
很快,白大褂回到他的身邊。
微微的刺痛在手背上升起,在遍及全身的不適之下,這個疼痛甚至差點沒能引起他的注意。
冰涼的液體從手背緩緩注入。
不一會兒,岑初便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逐步消失。
在它徹底消失之前,岑初想。
那個人影是他啊。
“嘀嘀,嘀嘀嘀——”
不知經歷了多久的黑暗。
各種各樣的聲音信息像被放大了無數倍一樣,爆炸一般突然湧進腦海裡。熟悉的,陌生的,還有機器運作與液體流動的細微聲音,一下刺得岑初腦袋發疼。
大約等了十分鍾的時間,這股忽然爆起的聽覺才緩緩恢復正常。
耳鳴也隨著一點一點地變小,終於降低到了精神能夠忍受的范圍內,嗡嗡地成為煩人的背景音。
終於,岑初勉力撐開了眼。
入眼的,正是自己之前在醫療部住院住了好幾天的房間。
左手被握在了一個溫暖的手掌間,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薄繭。
岑初嘗試動了動手指。
手掌一縮,岑初清晰感覺到枕邊的床鋪動了一下。
他緩緩地眨了眨眼,側過頭,抬眼看去。
只見熟悉的單兵坐在床頭,在他看過去的瞬間同時睜開雙眼,凌厲的眉目隻用了不到半秒鍾的時間就從剛剛醒來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四目相對,男人主動開口,聲音低啞地叫道:“隊長。”
他頓了頓。
“不對……岑司令。”
但沒等岑初應聲,譚栩陽便松開手站起身,壓了壓岑初兩肩上的被角。
“等我一下,我去給你倒杯水。”
說完,他就轉身向著一旁走去,順便用手按在脖子上,左右一歪,“哢哢”了兩聲。
岑初看著他的背影,沒有說話。
很快,男人就端著一杯水走回床邊。
譚栩陽在床邊蹲下,面色如常地將手伸過岑初的頸後,將他身子微微抬起,順著力道讓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喝點水。”他低聲說。
水杯被微微傾著送到嘴邊,岑初看他一眼,低頭小小抿了一口。
身體的惡心感已經小了很多,但先前艦艇變速帶來的不適持續太久,在記憶中留下的印象過於清晰,這會兒嘴唇剛碰到水面,身體就自然回憶起了那不好的印象。
於是岑初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再喝。
譚栩陽也沒勉強,他將水杯放到床頭櫃上,再把岑初重新輕放回枕頭上。
然後蹲下身,把手伸到被子下邊,抓住了一隻軟嫩而冰涼的手掌。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男人低聲問。
岑初側頭平視著他,手指在溫熱的掌心中動了動。
“過來點。”他輕聲開口。
譚栩陽默默注視著他,半響,把頭往前湊了湊。
岑初平靜地望著他,聲音微啞地說:“譚栩陽,既然你已經回來了,那我們就談談那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誰會和你彎彎繞繞
第91章 談談
“……不用那麽急,晚點再說,至少等回家吧。”
譚栩陽不想在這時候談。
他的眸色沉沉,說:“我都還沒問你身份和司令的事呢。”
岑初不覺得這有什麽好問的,但他說:“你可以先問。”
譚栩陽握著被窩裡的手。
軟軟的,冰涼涼的,任由他那樣握著,但這大概只是懶得抽出去。
他並不是真的想在這裡問那些事。
不論是岑初的艦外身份,還是他上位司令的事情,仔細一想,其實也都不是那麽難以置信。
頂多只是想問一問,為什麽這種事情不願意提前跟他說一聲?
總不能非纏著人家問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那樣。會煩,他也會。
“我說了,在你願意之前不要急著告訴我。等你什麽時候願意了再談。”
譚栩陽說:“反正都是我在照顧你,你又不吃虧。”
“可我並沒有這個打算。”
岑初在被窩裡反手抓住譚栩陽,不讓他走開。
他靜靜望著譚栩陽,沒有任何遮掩地說:“拖延時間並沒有用,我的決定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
岑初知道譚栩陽又是捂嘴又是拖延,就是不想聽到他說出這句話。
但他總得說出來,拖著那像什麽話呢?
譚栩陽抿著唇,煩躁地撇過頭。
他的長相本就凌厲,剛從戰場下來時更是帶著濃鬱的煞氣。
他知道自己長得比較凶,氣場也是如此,因此在岑初面前向來都會有意克制,但這會兒情緒失控之下,譚栩陽身周氣壓驟降,銳利得咄咄逼人的氣場不自斂地擴散出去。
岑初耐心地等著他。
半響,譚栩陽自己斂下了情緒。
被子底下,軟軟涼涼的手掌輕輕抓著自己,力氣幾近於無。他緊了緊拳,僵硬的薄繭與自己的指腹相摩擦著。他被抓著,沒舍得掙開。
他重新回過頭來,黑沉的眸子望著岑初。
“這並不需要你做什麽。”
譚栩陽說:“你可以就這樣把我留在身邊,當我是一名普普通通能照顧你並給你暖床的隊員。就像我們之前那樣。”
“但我已經知道了。”
岑初靜靜地看著他說。
“可是如果不告訴你,我怕你永遠不會往這個方向想。”
譚栩陽半蹲在地上,直視著床上的病弱青年,說:“我知道你不可能一下就同意,但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等,所以現在就算你拒絕我也沒有用。”
岑初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你有時間並不代表……”
說到一半,青年忽然低低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
咳嗽聲弱而無力,斷斷續續,但就一直停不下來,咳得眼角泛著水光,在蒼白的肌膚上難得嫣紅一片,讓人心疼得不行。
譚栩陽馬上起身,將岑初的上半身微微抬了起來,攬進懷裡輕輕地幫他順著氣,眉頭微微皺著。
岑初順著他的力道,將頭抵在硬邦邦的肩膀上,咳得累得根本直不起腰,發絲隨著肩頭一下下地聳動。
男人的手掌在他背後輕輕順著。
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隊長,你看,你總得留個人在身邊照顧著的。”
“你已經是司令了。如果我不在你的身邊,伏翎肯定也得安排其他人來照顧你,比如說……你的那位助手?”
譚栩陽將他的手掌握在手心,軟嫩而無力的觸感讓他連捏都得小心控制著力道。
岑初終於停下了咳嗽,抵著譚栩陽的肩膀低低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