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要求在簡呈看來,簡直就是要他把黑色指成白色。
人是死是活,他從業這麽多年難道還能判斷錯嗎?!
就算司令的身體與他們常人有異……
有異。
……是啊,萬一呢?
艦長的權威,單兵首席的威脅,少年指揮的哀求,心底裡唯一不敢預估的萬一。
簡呈答應了他們。
最初,簡呈還是硬著頭皮強行應下。
因為這甚至算不上搶救,頂多只能叫強救。
無論他們做了什麽,怎樣刺激,手術台上平靜躺著的青年都一點反應也不會給他們。
但簡呈卻在這個過程裡認真了起來。
零號醫療間內。
胡子拉碴的醫療部部長大聲咆哮著什麽。
生命指示燈依然黑著,白大褂們卻仍一刻不停地努力嘗試著。
艦外的情形怎麽樣他們並不知道。
醫療間內一整日都沒有休息。
簡呈一直站在台前,其余的醫療部人員則是已經換過兩批。
有的醫療部成員受不住,覺得這樣對於司令來說太過痛苦,不忍心再這樣折磨司令的屍體,想要離開換人,卻通通被譚栩陽堵在了門口。
男人沒有說話,就那樣用黑沉的眸子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們。
救啊,給我繼續救!
就這樣,這場強救整整持續了一天半的時間。
指示燈依然黑著。
什麽反應都沒有。
簡呈終於堅持不住,頹然地坐在手術台邊,雙眼因熬夜工作充滿血絲。他無力地擺了擺手,揮散下屬。
他放棄了。
但譚栩陽依舊面色冰寒地堵在門前,不讓任何人出來。
醫療人員面面相覷,進退不得。
伏翎剛處理完一波艦隊事務,急急趕來,見到這一幕,無聲地歎了口氣。
奇跡,沒有發生。
簡呈接受了現實,他也沒別的選擇。
老人搭上了譚栩陽的肩。
“讓他們出去吧。”他說。
譚栩陽紅著眼,指著手術台上安靜沉睡的長發司令,低吼道:“可是他的身體根本沒變僵硬!!有希望的,還有希望的不是嗎?!為什麽不繼續救?!”
老人沒有跟他爭。
只是用一種悲傷的目光望著他,說:“不要折磨他了,讓他休息吧。”
折磨。
這個詞落在耳中,譚栩陽忽然踉蹌著後退兩步。
他呆呆地望著台上蒼白而精致的熟睡面龐。
安靜,平和,是少見的完全放松的休息姿態。
他忽然用手掌捂住臉。
帶著薄繭的寬大手掌將整個臉龐遮得完完全全,沒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他踉蹌著後退到了牆上,後背重重地撞了上去。
仰著頭。
掩著面。
不發一言。
只能見到喉結上下深深滾動。
伏翎朝著醫務人員們擺了擺手,嚴肅地說:“你們可以走,但是這件事情必須給我壓死,誰都不能說,司令的情況絕不能在這時候走露任何風聲!懂嗎!”
醫務人員像獲得了大赦,連忙保證著應下。
有人眼中帶淚,離開時還回頭看了好幾眼。
很快,整個醫療間內只剩下了他們幾人。
老人走進隔離間內,拍了拍簡呈的肩膀。
然後到手術台前,猶豫了下,伸出乾枯老態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上青年的額頭,幫他把發絲撩開了些。
除了太過冰涼之外,一切都與生前沒有兩樣。
簡呈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喪氣地垂直頭。
“我本來真的以為還有希望。”
他啞聲說:“40小時了,屍體該出現的症狀他一點都沒有。”
“你已經做得很好、很努力了。”老人溫聲安慰道。
“可是……”
簡呈張了張嘴,後半句話卻說不出來。
許久,變成了一聲長歎。
這時,清脆的腳步聲響起。
譚栩陽也走到了邊上。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中的情緒也被過深的眸色遮得完完全全。
伏翎讓開半個身子。
譚栩陽走到手術台前,站定。
“我要帶他回去。”
男人忽然開口說道,聲音沙啞得不行。
簡呈抬起頭,目光中有點愕然和疑惑。
帶他回去?
回哪兒去?
十一艦不是就在這裡嗎。
緊接著,他就聽到單兵繼續開口:“他不喜歡住在醫療部,我要帶他回家去。”
伏翎理解他的心情,但不能允許他的做法。
老人沉聲說:“他是我們的司令,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屍體必須得到妥善處理,不可能任由你這樣做。譚栩陽,如果他還在,你認為他會同意你的做法嗎?”
譚栩陽面色硬沉,緊緊抿唇。
“那你們想把他的……身體,怎麽處理?”他紅著眼,嗓音嘶啞。
“這個問題需要進一步討論,現在沒辦法決定。”伏翎保守地說道。
聽到這話,譚栩陽的面色一下變得非常恐怖。
他忽然站直了身子,轉身擋在手術台前,低吼出聲:“不許火葬,更不許解剖研究!”
說到後半句話時,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仍在喪氣的簡呈。
簡呈苦笑一聲,將椅子向後挪了挪,舉起雙手以示自己至少現在沒有這個想法。
伏翎沒有直接回應他的話。
“人死不可能複生,譚栩陽。”老人微啞地說道。
“反正不許!”譚栩陽面色極其恐怖,擋在病床的身前,聲音間隱隱有些崩潰的瘋狂,“誰敢動他!”
伏翎歎了口氣,老人在這一刻仿佛又老了許多歲。
“但他不可能一直這樣躺在這裡。”伏翎說。
“人去世了肯定是得下葬的,這是對逝者的尊重,譚栩陽。”
譚栩陽緊抿著唇,站在床前,沒有絲毫的動搖。
伏翎長歎了口氣:“這樣吧,如果他的屍體真的不會僵硬、不會腐爛,那我可以給你一點時間。關於岑司令屍體如何處理的問題我們之後再進一步討論。但是,人必須留在醫療部內,這是對他基本的尊重。”
“一周吧,給你一周的時間。再長這件事就不好壓了。”他說。
“不,一個月。”
譚栩陽漠然地說:“少一天都不行。現在主旋體權限在我手上,你們要是還想進去,那就得聽我的條件。”
“一個月內除了我誰都不許碰他,”他的面色猙獰,說,“誰敢動他,我就動誰!”
*
“呼,這8號艦隊也太難纏了,既然合約都結束了,它們老老實實收拾走人不行嗎,幹嘛還搞出這麽多麻煩事來。”
“得了吧你,等到時候拿到手的點數比我們高上一截的時候,可別跟哥幾個來炫耀啊!”
“草,看你這話說的,我像是那種滿眼點數的人嗎?但不得不說,岑司令那一仗打得直接把它們全都嚇成了孫子,哈哈哈哈明明是個八級艦隊,但面對我們時候那委婉勁兒啊,嘖。”
“嘿嘿,之前我跟你吹岑司令的時候,你還不理我,現在懂了吧?”
“懂,太懂了!哈哈難怪咱們艦現在這麽多司令吹,岑司令可太值得了!”
生活區內。
四周熙熙攘攘,都是好不容易才排到能夠輪崗回艦休息一天的將刃兵們。
他們贏了戰爭,出了阱,這會兒就算嘴上抱怨,臉上也都是帶著欣喜的笑容。
邰詣修此時就被包圍在這樣的吵鬧之間。他難得孤身一人,安靜地坐到小機器人攤上點了碗面。
他在十一艦內多少算一個小名人,再加上人緣一直維持得很好,認識的人也多,剛坐下不久,就有人熱情地跑來衝他打招呼。
“邰哥!”
一個招呼會帶來一連串的招呼。一時間,他的身邊各種聲音此起彼伏。
按照邰詣修平時在人前的性格,他這時應該微笑著與他們挨個應過招呼,再隨意地與人聊上幾句,然後自然而然會有人坐到他的身邊,與他一起共進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