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時,他第一次在人前連笑容都擠不出來。
哪怕只是裝模作樣的勉強笑容也擠不出來。
他沉默片刻,冷淡地向著他們微微頷首,盡到最基本的禮貌之後,就重新低下了頭,自顧自地吃著面。
“咦,邰哥今天心情不好嗎?”
“邰指揮畢竟跟在司令身邊指揮了一路呢,現在肯定也累了吧。”
邰詣修眼眸漠然,沒去理會他們的話。
這副模樣與人們心目中對他的溫和印象大相徑庭,讓人感覺十分陌生。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眾人猶豫了下,不再將話題放在他身上,重新聊起自己的事情。
作為剛剛在外拚搏了那麽久的一線將刃兵們,他們的話題都大同小異。
出阱,星空,異種艦隊,岑司令獨自進行的高能級戰爭,剛出阱時他們所收到的來自人類敵艦的廣播信號……
其中,後兩個話題最為人們津津樂道。
於是,“岑司令”幾字高頻率地出現在他們的談話間。
崇拜,喜愛,憧憬,狂熱……
種種情感不一而足。
岑司令的聲望與日俱增。
人們談到他時,眼裡的光亮都要比平時更為耀眼。
對艦隊的信心、對未來的憧憬、對司令的信任……
都在他們的言語和歡笑間透露得乾乾淨淨。
邰詣修獨自坐在一旁,默默聽著,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喜是悲。
不過總是存在那麽極小一部分人與眾不同。
一名單兵混在其中,白眼一翻,涼涼地說了一句:“可這次指揮又不是他,功勞幹嘛往他頭上算?”
這話一出,立馬像是火花濺進了炸藥桶裡。
周圍的人們紛紛對他怒目而視。有人氣憤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著他罵:“草,什麽沒良心的狗東西,也不想想當初演習模擬誰做出來的?這整路的逃脫計劃誰做出來的?”
“就是,岑司令為我們做了這麽多,你怎麽有臉說出這樣的話?!”
吵嚷之中,一個身影忽然站起了身。
褐發青年冷著臉,大步向著說話之人走上前去。
在周圍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下,青年指揮一把抓住單兵的衣領,在對方根本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直接將人拽了起來,膝蓋一提,狠狠地撞在對方的小腹上。
邰詣修雖是指揮,但如果要考單兵等級也能考個二三級左右,這在整個艦隊內已經算是不錯的水平。這一套下來,對面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哎喲!”
“哐當!”
單兵吃痛,難受地蜷起腹,身子一個不穩,踉蹌了兩步,後背砸上桌角,直接一屁股摔坐到了地上,桌子也被他撞到了一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邰詣修。
他、他……他是一直以來的那個以溫柔善良出名的邰指揮嗎?!
只見邰詣修居高臨下地站在剛剛出言不遜的單兵前,神色冷漠,不帶一點兒偽裝。
“功勞當然得在他頭上。你知道什麽,就敢在這叫?”
第127章 日夜
半個月的時間一瞬而逝,十一艦終於初步處理好了與合約艦隊之間的問題。
萬幸的是,他們並沒有與合約艦隊之間產生什麽衝突。或許是因為二三艦先前的戰鬥給它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或許是因為周遭艦隊太多一旦起事就會牽扯很廣。總之,並沒有艦選擇在這個時候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
之所以說是初步處理,是因為大部分艦隊都已各自選定方向互不干擾地踏上征程,但仍有小部分艦隊依舊徘徊在十一艦周邊,不願離開。
例如說細長艦隊,例如說之前與岑初他們在特級任務中有過一面之緣的石形艦艇。
怎樣處理它們的問題在司令部與幾位高層之間出現了一些分歧,直到現在都還沒確定出一個方案來。
然而他們一日不走,總指揮部就一日不敢對外公布岑初的死訊。
半個月內,這件事情都被壓得死死的。
總指揮部與醫療部內所有知情的人統一口徑:岑司令近期身體不好,需要養在醫療部內,所以司令部的工作暫時都由顏部長在負責。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大家對此接受得很快。
就算是許煌、段劍烽這種與岑初算得上比較熟悉的人,對此也沒有太大的懷疑。
但這並不代表所有人都沒有懷疑。
尤其是與譚栩陽關系較近、平時走動最多的那批人。
比如肖見傑,平羿,以及逃脫計劃開始之前一直跟著譚栩陽做他半個學生的新任安全部部長蘇楊。
原因很明顯。
異常,太異常了。
譚栩陽的異常明顯得根本掩飾不住,稍微敏感點的人很快就從他聯想到了整個管理層透出的異樣氣氛。
作為與譚栩陽關系最熟的好友,肖見傑預感到了不對。他抓耳撓腮左思右想,竟然真讓他想到了一個從邏輯上來說完美符合目前這種異樣氣氛的理由來!
但他被自己想到的理由嚇了一跳。
不不不,這怎麽可能,怎麽會呢……
這個原因一出現,思緒就止不住地生長。
肖見傑翻來覆去都擺脫不了這個念頭,一咬牙,還是決定去找譚栩陽問上一問。
但是譚栩陽已經消失了很多天,生活區和訓練區整整半個月裡根本見不到他的影子。
肖見傑在艦隊中找了一圈都沒見到人。
“草,”他低罵一聲,認命地掏出儀板問道,“人呢,哪去了?下午出來吃個飯?”
消息發完,肖見傑開始等待回復。
兩分鍾,十分鍾,半小時。
沒有人回復。
期間,肖見傑又發了許多其他的消息。
一條沒回。
通話請求也沒人接,響鈴直到最後自動掛斷
果然。
肖見傑鬱悶地往上翻了一翻消息記錄。
得,按照這半個月以來的回復頻率,估計得到後天才能等到回復了。
*
封禁區內,寂靜無聲。
實際上,這才是它大多時候所擁有的狀態。
先前只是因為有位身份地位很重要的人經常需要光臨這裡,連帶著其他人都得來這裡找他,這才顯得稍微熱鬧了一些。
但是當人不在了之後,這裡就又回到了以往的寂寥。
只有一個人會每天來到這裡。
譚栩陽靠坐在主旋體的外壁上,仰著頭,雙腿分開,手肘搭在膝蓋上。他的外套被脫了下來,隨意地蓋在臉上。
他就這樣隨意而又沉默地坐著。
黑色幕流中的光線並不明亮,只有主旋體自身外壁一圈又一圈遊走的淺彩光華能將這裡的寂寥稍稍驅散掉三分。
可是氣氛依舊沉默。
沉默。
沉默。
半個月了。
準確來說,已經過去了十六天零七個小時。
隊長的身體依舊停留在醫療間裡。
半個月過去,那具身體依舊柔軟,就像時間在他身上駐足腳步,將一切都冰封鎖住了一樣。
遠遠看去,他似乎只是陷入了沉睡。
像他以前多少次那樣,總會在戰後虛弱昏迷一段時間。
然後指不定在哪天清晨忽然醒來,睜開眼睛,沙啞著聲音跟自己說上一聲“想喝水”。
然而,現實總是冰冷無情。
一旦上手摸上他,冰冷的觸感與靜默的脈搏都會無聲嘲笑自己不切實際的奢望。
站在遠處,尚且能保有一絲虛幻的期許。
一旦靠近,虛假的幻想就會被通通戳破。
所以,不敢靠近,不敢再看。
只能狼狽地躲到這裡。
就連不經意地那麽一想,腦內的耳鳴都會像是千萬根針一樣,扎得他渾身處處發痛。
隊長。
隊長。
走在路上,哪怕只是從別人口中聽到這個詞語,整顆心臟都會揪痛得讓他一點氣都喘不上來。
隊長,隊長。
他的隊長不在了。
他的指揮不在了。
他的司令不在了。
他的愛人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