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侍衛大哥憐惜的目光,雪嶠被陳小拽著走出宮門。
這會子天剛蒙蒙亮,空氣裡還帶著清新的露水味,路邊卻已經有了許多行人,賣早食的小攤小販聚集在一個地方,叫賣聲一聲接著一聲。
雪嶠在宮裡被禁錮了太久,從身到心都渴望著自由,一出宮門,整顆心臟便像是從極深的地底裡挖出來,這一刻才開始真正鮮活的跳動。
雪嶠從沒呼吸過如此新鮮的晨間空氣,也從沒見過如此熱鬧的集市,十分新鮮,一溜煙就躥了出去,跑到一個早食攤前,“老板,要五個肉包子,再加兩碗鹹辣湯!”
那老板一看雪嶠穿著宮裡太監的衣服,立刻應聲:“好嘞,新鮮出爐的熱包子這就上桌,爺,您請屋裡坐!”
包子鋪屋裡和屋外都有桌子,屋裡的桌子更乾淨一些。
能出宮的太監必定不是平常太監,這年頭有點權勢的都是爺,老板怕得罪人,諂媚的笑著想將雪嶠請進屋裡。
雪嶠大大咧咧一擺手:“不用,我就坐外頭。”
說著,他直接找了個桌子坐下來,還衝著呆愣在原地的陳小招手,“過來啊,愣著幹嘛。”
陳小沒想到雪嶠會屈尊在這種簡陋的攤上吃飯,慢吞吞坐過去,低聲道:“君兒,這裡食物不比宮裡乾淨,您吃的慣嗎?”
“先嘗了再說。”
陳小還想勸阻,但看雪嶠明顯帶著期待的神色,最終選擇閉嘴。
沒一會兒,老板端來包子與湯,雪嶠用筷子夾住熱騰騰的大包子,小心翼翼上去咬了一口,這包子皮薄餡大,面質柔軟,雖沒有宮裡的包子那般精致小巧,但光論口味,雪嶠還是覺得宮外的更勝一籌。
“駕!讓開,都讓開!”街口忽然傳出一聲暴呵。
身穿盔甲的將士手舉大徽國旗,馬蹄聲哢噠哢噠,頻率非常快,馬鞍上掛著一個黑紅的布袋子,裡面鼓鼓囊囊,似乎裝了一個橢圓形的什麽物件,“邊關首戰告捷,敵將首級在此!邊關首戰告捷,敵將首級在此!”
百姓們紛紛被吸引了目光,雪嶠也好奇的站起來循著聲音的來源去看。
街口盡頭,百姓朝兩側散開,將士騎馬極快的從街上路過,像一陣風。
一陣有味道的風......
血腥腐爛的臭味在一瞬間充斥了整條街,極其刺鼻的味道爭前恐後地往鼻腔裡湧,雪嶠捂住鼻子,屍臭的味道弄得他一陣乾嘔,胃裡翻湧,差點將剛吃進去的包子又嘔了出來。
想到那個布袋子的模樣,雪嶠渾身發寒,徽朝軍隊真是變態,竟然抓著別人的頭顱在街上晃蕩,滲死人了。
飯是吃不下去了,雪嶠看著才咬了兩口的包子,再沒了一點食欲。
“不愧是殷皓將軍,百戰百勝!”陳小崇拜的盯著方才那位將士遠去的背影,雙眼幾乎放光。
雪嶠見慣了陳小低眉順眼的模樣,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有精神,“你想參軍?”
陳小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回過神來,迅速搖頭,“奴...奴才不想。”
“想就想唄,我又不會笑話你。”雪嶠掏出錢袋子,放了幾粒碎銀在桌上,“你說的這個殷皓將軍,他是不是就那個殷奕軒的兒子啊?”
陳小點點頭,將雪嶠放在桌上的碎銀收進錢袋裡,換了幾個銅板在桌上,“君兒,這裡吃飯用不著這麽多銀兩。”
“是嗎。”雪嶠捏著陳小遞來的錢袋子,心不在焉的應了聲。
殷家家主殷奕軒,本來只是劍南一小村莊的教書先生,沒背景沒關系,當年皇帝奪權,加開恩科,他進京趕考,直接高中狀元,之後步步高升,靠著皇帝的信任爬上翰林院學士的位子,位居二品。
殷奕軒是文官,兒子殷皓是赫赫有名的大武將,殷家一門文武雙全,在朝中頗有威望,人人提起來都讚不絕口。
可雪嶠對這一家子卻沒什麽好感,甚至說得上討厭。
他記得當初族人剛將他送到宮裡時,那殷奕軒指著他的腦袋說他是狐媚子轉世,以後必將禍國殃民,令江山動蕩。當時可給他氣夠嗆,不過剛入宮膽慫,忍了許久沒發作,可他卻沒忘了當日的憤怒與窘迫,到現在都記著仇。
就算他是狐媚子轉世,難道殷奕軒那個老家夥還能兼職算命?翰林院什麽時候還乾起欽天監的活了。
皇帝後來還跟他解釋,說殷奕軒只是對借兵一事不滿,並不是針對他。
雪嶠心裡懂,因為他也覺得母族這招實在是討人厭,但他就是恨,他自小被當成寵物養大,若他能選,他也不願意被人像物件一樣送來徽朝。
他在心裡狠狠罵了那雪族那幫老家夥一通,一甩衣袍站起來,好不容易出宮一趟,不想這麽晦氣的事了。
“走,帶我去成衣鋪子買兩身衣服,這太監衣服醜死了。”
雪嶠一聲令下,陳小一手揣上一個包子,趕忙走在前面帶路。
雪嶠看陳小手抓著倆包子,一瞬間非常嫌棄,“你手乾淨嗎,帶什麽包子,一會帶你吃更好的去。”
“天下大旱,街上餓死的難民這麽多,奴才怎麽好再浪費糧食。”
這話說的雪嶠有點不好意思了。
他四周看了一圈,沒見哪裡有難民,陳小不說他都快忘了這一茬。
陳小見雪嶠左瞧右看,默默說:“難民不敢在皇宮邊上待著,怕引了進宮的貴人晦氣,您在這兒是找不見的。”
“引晦氣?你們這兒當官的可真有意思。”雪嶠掏出錢袋子,從裡面拿了幾個小金元寶出來,隨手丟到陳小手裡,“去把剛剛那店家所有的包子買了,讓他送到難民那兒。”
陳小看著手裡的元寶,面露難色:“用不著這麽多,買下這間店都用不了這麽多。”
雪嶠本就耐心不足,聞言直接氣的上去踢了陳小一腳,“那你不會看著用嘛,我又不明白你們這兒的物價,榆木腦袋!”
雪嶠力氣小,踢在身上一點都不疼,陳小卻嚇了一跳,趕緊應下,逃也似的跑回了方才賣早膳的鋪子前。
一盞茶的功夫後,陳小又跑著趕回原地。
可本該站在胭脂鋪子前等他回來的雪嶠卻不見了,周遭人來人往,唯獨沒有了雪嶠的蹤影。
陳小幾乎是瞬間就驚出了一身冷汗,嶠君兒該不會是被賊人擄走......
他不敢細想,努力穩著心神找人,一邊走一邊問,問那些人有沒見過一個穿著太監服的少年。
宮裡來的衣服實在太好認,陳小被一個小姑娘領著,終於在一個賣糖葫蘆的攤子前找到了正排隊買糖葫蘆的雪嶠。
陳小個頭雖沒有宮裡其他太監侍衛高,但依舊比雪嶠高了半個頭,力氣也比雪嶠大。雪嶠正專心挑著糖葫蘆,毫不設防被陳小拽了一個踉蹌。
“君兒,你怎麽亂跑啊!”一回頭,陳小的眼睛已然急紅了。
雪嶠本想罵人,但一看陳小的眼睛,立刻心虛了,細膩的手指輕指了下糖葫蘆,“我本想買了這個就回去的。”
陳小看了眼賣糖葫蘆的老人,低聲湊在雪嶠耳邊說:“君兒一定不要亂走,若奴才不能帶你進宮,你沒有令牌,光憑自己是進不去的,你在宮裡消失,他們就會認定你是出逃,後果您是知道的,能不能不亂跑了?”
雪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虛的低著頭撓了撓後腦杓。
“聽到了嗎!”陳小見他還是那副兒戲的模樣,語氣不由更重了些。
陳小是真的怕了,怕到幾乎忘記了雪嶠是自己的主子、是宮裡的貴君,若被陛下發現嶠君兒不在宮裡,長樂殿眾人都將難逃酷刑,他作為帶君兒出宮的罪魁禍首,或許也難逃滿門抄斬的下場。更何況,若君兒自己跑丟,憑著這副容貌,在這男風盛行年代會落到什麽下場,陳小用腳底板子都能想到。
雪嶠最怕別人凶自己,雖然大部分時候他都喜歡硬碰硬,但如果自己真的理虧,他是很怕被罵的。
“聽到了聽到了,我保證不亂跑。”雪嶠認真道。
聽到這句保證,陳小才松了一口氣,又恢復了平日裡那副做小伏低的模樣。
要擱在平日裡雪嶠定會打趣一句小夥子還有兩副面孔,可這會子他是不敢跟陳小說玩笑話了。
老爺爺將兩串糖葫蘆遞到雪嶠手裡,雪嶠分給了陳小一個,邊走邊說,“這京城實在是大,若我真的不慎跑丟了,你就去東廠找元公公,他會幫你找我。”
“君兒和元公公的交情何時這般好了。”
雪嶠呃了聲,好一會兒才說:“他救了我的命,你忘了嗎。”
“因為救您一次,所以也要救您第二次?”陳小表情複雜,這邏輯聽著很不對勁啊,挾恩圖報他見過,挾報圖恩他還是第一次瞧,該說君兒天真呢,還是天真呢?
“我可以報答他,特殊的報答,你不懂。”
“奴才確實不懂。”
腦海中出現一些不良的畫面,雪嶠耳廓瞬間紅了,很快那抹紅湧到了臉上去,他紅著臉將陳小的話堵回去,“話這麽多,以前沒見你這麽多話,快帶我去成衣鋪子。”
徽朝人喜歡將布料買回家自己做衣服,或是找裁縫量好體再做,直接賣成衣的鋪子不多,只有那麽兩三家。
好在陳小對京城熟,帶著雪嶠三拐兩拐,鑽入了一條小巷子裡,巷子深處就是那家成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