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索斷了嗎?好的,辛苦了。麻煩你拿著這兩人的畫像去周圍的旅店問問。對,尤其是開在角落裡的小旅店。”
溫子墨薄唇輕啟,柔聲安撫著接連撲空的下屬。
撫慰人心的話語從男人的嘴裡傳出,然而俊雅的面容卻逐漸陰冷。濃稠的陰翳逐漸在溫子墨的眼中聚集,壓抑的讓人喘不上起來。
“哢啦。”
似乎有什麽東西碎了,令人窒息的氣息驟然收攏。
溫子墨又恢復了往日溫和的模樣。
他疑惑的將通訊器從耳邊拿下,發現屏幕在他無意識中,用手指捏碎了。
支離破碎的玻璃如蛛網般在手中龜裂,輕薄的機器斷成兩節,邊緣的一塊金屬片刺進掌心。
溫子墨神色如常,從抽屜裡拿出醫療包,用鑷子夾出嵌入掌心的碎片,有條不紊的進行清創。
殷紅的血珠從傷口處沁出,一滴一滴跌落至桌面,四濺開來,宛如男人逐漸失控的理性。
在發現照片的兩個小時後,溫子墨的人開車來到豐市。
他找到了當時發帖的白衣女孩,通過對方口述和照片結合,畫出兩個人販子的肖像,上傳至戶籍庫,進行樣貌比對。
然而一無所獲。
這兩個人,連身份證都是假的。
熱鬧散去後,無人關心少年的去向。這兩個人販子經驗非常老道,在這片基建設施十分落後的區域,沒有留下任何影像和目擊證人。
即使報警,也僅能立案。
這個城市,每年疑似被拐賣的失蹤人口就多達550名,本地勢力異常彪悍,當地的一些悍民已經囂張到公然持槍衝撞警車,前幾年甚至有一名警察被人用鐵棍活生生打死,警方根本顧不過來。
一切線索,在這裡,就斷了。
“以這兩個人的謹慎程度,絕對是慣犯。”溫子墨冷淡地看著自己的掌心,用棉球按壓止血,“他們應該已經發現了小禦的價值,大概率不會帶著小禦去乘坐公共交通。所以,我們還有機會。”
見掌心不再流血,溫子墨沒有包扎,直徑收起手掌,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男人看向傅哲,“今天12點之前,我要將豐市向外100公裡內的公路全部封鎖,逐一排查。”
“這麽大陣仗?用什麽理由?”傅哲一下子懵了。
“危害國家安全。”
“嘶……直接定義為恐怖組織嗎?”傅哲思索了一下,“我家在軍部有些關系。”
“來不及了。”溫子墨搖頭。
“這個區域的本地勢力非常排外,軍部直接下場會被認定為挑釁,只會引起不必要的衝突。”
“要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封鎖,需要一個在當地有一定威望的掮客來搭線。”
溫子墨說著,走進自己的臥室。
片刻後,男人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一改這幾日的陰翳。
他換了身衣服,是很少見的正裝。
溫子墨喜歡穿淡色系的衣服,尤其是白色。這種一身黑的西裝,傅哲還是第一次見。
男人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梳到背後,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眼中的紅血絲已經用眼藥水去掉了,略顯薄情的鳳眼被一副銀邊眼睛遮住。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溫潤矜貴的氣息。
見到傅哲在看自己,溫子墨對著他溫柔地笑了笑。
這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笑容,每一絲微表情仿佛都用標尺嚴格測量過,完全可以列入表情管理的教科書當做經典案例。
傅哲一臉憂慮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張嘴想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放棄了。
“我正好認識這麽一位,需要回一趟家。”溫子墨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袖扣。
“順利的話,傍晚能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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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家作為擁有百年傳承的名門,祖宅裡的裝潢還保留著上個世紀的風格,有些家具甚至是不可多得的珍玩。
比如溫子墨眼前的小葉紫檀茶幾,做工精致,有著幾百年的歷史,是珍貴的古董。
男人提起茶壺,手指勾住壺把,另一隻手食指輕點住蓋鈕。壺身傾斜,淡色的茶水從壺口流出,無聲的落入茶盞中。
好看的手端起茶杯,遞到女人面前,距離不遠也不近,恰如其分的得體。
“母親,請喝茶。”
溫家重禮節,溫子墨的言行舉止都被溫家細心調教過,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敬茶動作,也做的格外賞心悅目。讓人不由自主的想答應對方的懇請。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承這個情。
“你溫大少爺敬的茶,我可不敢喝。”
女人的身體順勢後仰,整個背靠在椅背上,躲開了溫子墨的茶。從扶手旁的小幾上拿起一杯奶茶,閑適的吸了一口。
戲謔意味十足,絲毫不給男人留一絲情面。
溫子墨並不覺得尷尬,順勢將茶杯放回茶幾上,正襟危坐,一改往日繞圈子的話術,直奔主題,“母親,您的父親曾經是北洲的議員,在豐市博有威望,希望這次能請他老人家出面幫我做一次擔保。”
女人似乎來了興致,身子靠在扶手上,用手支著下頜,饒有興味的奚落道:“你們溫家人還真有意思,你天天跟我兒子鬥生鬥死的。出了事,扭頭就求到我這裡來,絲毫不見外。”
“您也是我的母親。”溫子墨微微垂眸,溫馴地回應道。
仿佛聽不懂女人話裡的譏諷。
女人不屑的哼笑了一聲,隨意的疊起雙腿,“讓我想想……”
“是你那個小情兒跑了吧?”
溫子墨的瞳孔驀的縮緊,垂下眼,掩住眼中的神色,搭在腿上的手緩緩收緊。
他做事自認為一向小心,蘇禦的事情,連溫錦宗都沒有發現,這個女人是怎麽知道的?
又知道多少?
僅思考了片刻,溫子墨順服的遞出了自己的把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母親。”
女人沒有回絕。
那麽就還有的談。
溫子墨緩緩抬眼,直視著女人,聲音輕柔恭順,眼尾狹長帶著絲絲的涼氣,“以前是兒子不懂事,兄弟之間本應該互相謙讓。公司那邊,我會找人處理。”
見女人沒有動靜,男人停頓了片刻後,身體微微前傾,聲音晦澀,卻不再遲疑,“我以後,不會再和弟弟爭了。”
這個爭,包含了很多意思。
可以是公司的主導權。
也可以是溫家的家業。
“哦?”
女人驚訝的挑眉。
溫家的男人生性風流,各個都是出名的種馬。這小子一向重權,從小掌控欲就十分嚇人。她只是一時興起詐一下男人,沒想到溫子墨能為個情兒做出這麽大的犧牲,隨即來了興趣。
“你舍得?”
女人直指家業。
溫子墨坐在那裡,靜默的看著女人。
古色古香的茶室裡,就這麽安靜了下來。
靜謐的空氣逐漸凝固,茶室裡誰也沒有再說話。
這個要求著實過分。一時間,談判似乎無法再進行下去。不過女人並不在意,她本身就沒打算幫溫子墨的忙,只是想欣賞一下這個面熱心冷的小狐狸露出難堪的樣子。反正溫家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女人吸著奶茶,等著溫子墨的答覆。
就在女人以為他要換一個條件時,溫子墨倏爾笑了。
男人嘴角的笑容十分清淺,帶著淡淡的釋然,和女人無法讀懂的篤深。還沒等她看的更仔細些,只見溫子墨緩緩地低下了頭。
臣服的姿態遮住了男人的面容,僅能在黑密的發頂下看到一點額頭和高挺的鼻尖,“請母親指點。”
你想要什麽,怎麽做,全聽你的。
“嘖。”
溫子墨的秒跪,讓女人瞬間覺得無趣至極,敗興的擺了下手,“你還是陪他玩兒吧。就算你不插手,我那個傻兒子也鎮不住那群鬣狗。”
“這樣。”女人似乎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溫家最近實在無趣,你給我找點樂子。只要能逗我開心,我就幫你。”
女人是聯姻嫁進來的,是典型政商結合的犧牲品。她一直很厭惡溫家,尤其厭惡管不住褲襠的溫錦宗。
女人想要看什麽樂子,溫子墨大概清楚。
“不會讓母親失望的。”
溫子墨端起面前自己親手倒的茶水,一口飲盡,隨即起身離開。
……
溫家講究一家團圓,連吃飯都用的都是圓桌,家主溫錦宗做正位,妻子坐右側,作為溫錦宗最看重的長子,溫子墨坐在左手邊第一位。
女人的兒子沒在家,其他認祖歸宗回來的兒子依然有七八個,滿滿當當的做了一桌子。
最大的僅比溫子墨小一兩歲,最小的還在上小學。
吃不言寢不語,溫家的飯桌向來沒人說話,連瓷杓磕碰碗碟的聲音,都透露著十二分的小心。
“父親。”
溫子墨開口叫道。
“嗯?”
溫錦宗應道。
他一向不喜歡在飯桌上聊天。
但是對於這個自己最滿意的兒子,溫錦宗總是留有一絲寬容。
“我有喜歡的人了。” 溫子墨放下筷子。
“哦?有空領回來看看。”溫錦宗隨口道。
他這大兒子的眼光一向挑剔,能看上的女兒家肯定不會差。
“他是個男人。”
帝國已經通過了同性婚姻法案。
然而這並不是保守的溫家所能接受的。
“砰!”一聲巨響。
溫錦宗將筷子拍在了桌面上,一臉怒容的看向溫子墨。
上好的翡翠玉雕筷子斷成了兩節。
“我以後會和他結婚。”
“砰!”又是一聲巨響。
溫錦宗拿起煙灰缸,砸在了溫子墨的頭上。
溫子墨神色如常,沒有躲,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如果不是頭骨和瓷器碰撞發出巨大聲響,在場的人會以為,被砸的另有其人。
“你是認真的?”
溫錦宗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了幾下,怒聲質問道。
“是的,父親。我是認真的。”
溫子墨慢條斯理的從上衣的口袋裡抽出一條手絹,在額角的鮮血即將流到眼裡的時候細致的擦掉。
“李叔!”
溫錦宗高聲喊道。
管家應聲小跑了過來,站在溫錦宗的身側。
“請家法!”
一時間飯桌上的人們神態各異,幾個年紀小,表情管理不到位的,已經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神色。
溫子墨並不屑於看這些便宜弟弟一眼,鏡片後的眸子微乎其微的動了一下,悄無聲息的掃了一眼坐在溫錦宗旁邊的女人。
女人一隻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父子二人。
溫子墨輕輕歎了口氣。
他知道,女人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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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子墨回到別墅的時間,比他承諾的晚了一些。
當男人走進大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傅哲聽到門響,起身迎了上去。
“你怎麽搞成這個樣子?”傅哲驚訝的問道。
男人原本服帖的頭髮已經凌亂,幾縷發絲垂在額間,額角全是汗珠,眼鏡也不知去向,貼身的西裝上滿是褶皺,鞋子上還沾著黑色的泥,臉上,手背上全是細小的劃痕。
溫子墨潔癖又龜毛,無論什麽時候,在人前都是一副得體的模樣,傅哲認識他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狼狽過。
“我被父親禁足了,從三樓翻下來的時候,在花叢裡摔了一跤。”學醫的人多少有些潔癖,溫子墨嫌棄的脫掉鞋子,卻沒有脫掉外套。
“你這是多久沒運動了,三樓都能摔成這個鬼樣子?”傅哲震驚了。
溫子墨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說起了正事。
“把你的銀行卡給我。”
看到傅哲莫名其妙的表情,溫子墨無奈的解釋道:“走關系需要打點,我的帳戶全部被父親凍結了,沒來得及取錢。”
“沒想到你溫少還有缺錢的一天。”
傅哲嘖嘖稱奇,掏出銀行卡遞給了他。
“是啊,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溫子墨自嘲。
“哦,對了。”傅哲似乎想起了什麽。
“年初的時候,我帶寶貝去遊樂園,把大頭花掉了。不知道剩下的錢還夠不夠。”
見溫子墨回來了,傅哲開始指揮自家飛機申請臨時航線和停機坪。男人手裡發著信息,嘴上還不忘落井下石,對著溫子墨一頓嘲諷。
“我就剩這麽多,如果還不夠,你就去賣屁股吧。”
溫子墨拿著傅哲的銀行卡,在終端上刷了一下,掃了一眼那一長串的數字,頓時松了口氣,“那還真要感謝傅少,保住了我的貞潔。”
男人嘴上和傅哲打著趣,手上的動作卻一點不慢。
半個小時後,溫子墨吐出一口濁氣,起身對傅哲說道:“封鎖線布控好了,我們準備出發吧。”
“你這速度,可以啊!”
傅哲激動的一巴掌拍在了溫子墨的背上。
力氣並不大。
溫子墨的身體卻順著巴掌的力道,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刺紅的鮮血順著發梢溢出,在地板上緩緩攤開一個不規則的圓。
男人就這樣閉著眼睛,靜靜的躺在地板上。僅露出的半張臉褪去了所有血色,連薄唇都白的透明,整個人透出一股脆弱的易碎感。
“溫子墨?”
傅哲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愣了一下,感覺手指有些濕黏。
抬起手,指尖沾著猩紅的血跡。
傅哲有些慌亂,他蹲下身,將溫子墨扶起。
男人已經失去了意識,整個頭垂向地面,傅哲撥開他的頭髮,額頭還殘存著血痂,應該是外傷再次破裂,沒有顱內出血的跡象。他又將溫子墨側過身,小心翼翼的脫掉他身上的西裝。
黑色的西裝褪去,在白色襯衫的襯托下,溫子墨的背上布滿了零星的血點。
有的血跡已經乾枯,有的還很新鮮。
為了不扯掉皮肉,傅哲拿了把剪刀,剪開了溫子墨的襯衫,將男人黏在背上的布料一點點剝掉。
饒是經常挨打的傅哲,看到溫子墨的背部,也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氣。
原本白皙的背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條狀瘀痕,似乎是被什麽很粗的棍狀硬物打出來的。層層疊疊紅印密的幾乎看不到原本的膚色,有的皮膚已經黑紫,被硬生生抽破的傷口還在緩緩的滲著鮮血。
“溫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