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小孩偷偷拿走了傭人的鑰匙。學著故事裡的情節,認真的用自己的小床單打包行李。包起自己心愛的玩具,和哥哥一起看過的繪本,小皮球,小貓咪杯子,還有餐後的小餅乾。
像個塞滿嘴巴的小倉鼠,背著大大的包袱爬上了閣樓。
用鑰匙扭開生鏽的門鎖,小子墨吃力的推開斑駁的木門。
這是小子墨見過的最逼仄的房間。
陳舊的木質地板,牆面因為潮濕出現了道道裂痕,掛著一些小孩不認識的器具。
整個房間只有一扇窗戶,照射進來的日光中漂浮著微小的灰塵。屋頂成三角形,頂部非常的矮,最高的位置,也不夠一個成年人站直身體。
當然,整個房間裡,除了小子墨,也沒有人站著。
一年未見的哥哥,被鎖在地板上的地扣上。
依舊是那件半透明的白色睡衣,被布料包裹的身體十分的消瘦。拴在頸圈上的鎖鏈比之前的更短了,只有一臂的長度,男人只能用額頭抵住地板,跪趴在地上。
白玉般纖細的雙手被黑色的皮具捆在身後,膝蓋上綁著分腿器,臀部撅起,兩條修長瑩白的長腿大敞著。臀尖被層層疊疊的紅痕所覆蓋,右側臀瓣靠近腰窩的位置有一串金色的數字,透過睡衣,隱約能看到兩腿間的金色的圈環和金屬籠,大腿根印有金色的豎狀條形碼。
“哥哥?你怎麽了?”小子墨有點遲疑。
男人聞聲扭過頭來,露出被黑色眼罩蒙住眼睛的面龐,鼻下綁一塊寬大的黑色皮革,罩住了整個嘴和下巴。脖頸中間有不正常的凸起,似乎被什麽堵住了。
這套嚴苛的束具嚇到了小子墨,僅遲疑了一下,小孩背著包裹,邁著小短腿走上前,用鑰匙打開項圈上的鐵鏈,小心翼翼的揭開男人臉上的眼罩。
長時間封閉的眼睛被光線刺激的流出了眼淚,濕漉漉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黑色的瞳仁許久無法聚焦。
感受到了對方的不適,小子墨又去拆手腕上的束具。
束在身後的雙手終於獲得自由,男人直起身體,摸索著綁在後腦的鎖扣。
解開後,抓住口封處的皮革,一陣乾嘔,從嘴裡拔出一根和子墨小臂長不多粗長的黑色橡膠棒。
“哥哥為什麽要戴這些東西?”小子墨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有些害怕。
將拆下來的束具塞到小孩看不到的地方,男人才啞著嗓子緩緩開口。
“你的父親覺得我還不夠聽話,需要被管教。”
“少爺怎麽會找到這裡?”男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問了小子墨一個問題,不留痕跡的攏住睡衣,將身上斑駁的鞭痕遮住。
小孩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了,“我今天是來帶哥哥私奔的!”
“私奔?”
聽到這個猝不及防的答案,男人漂亮的眼眸微微睜大,露出驚訝的神情。
“嗯!‘騎士帶著公主決定私奔,兩個人逃脫了惡龍的魔爪,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這是小子墨最喜歡的故事,每天晚上都會翻出來看,書角都被翻出了毛邊。
“所以我也要帶著哥哥去私奔,一起過上幸福的生活。”自覺代入騎士的小孩打開扭成抹布的床單,獻寶似的一樣樣拿出來給男人看。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攤了一地,這些都是小子墨最最心愛的物品,裡面有著和哥哥最寶貴的回憶。
“晚上等大家都睡著了,我帶哥哥偷偷出門,離開這個家,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了!”
什麽是幸福的生活?
幼小的子墨並不知道,但是在他心裡,那是童話書裡最好的結局。
只要離開這個家,和自己最喜歡的哥哥在一起,那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小孩開始天馬行空的暢想未來,跟哥哥講述著外面的世界,樓下的花園裡開了很多小白花,哪棵小樹上又飛來了小鳥來安家。
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外面的世界,也僅僅局限於這棟別墅的小花園裡。
男人溫柔的摸了摸小子墨的發頂。
過了良久,男人緩緩開口,“少爺,您能幫我摘一束小白花嗎?”
他輕笑著,柔婉的神情裡流淌著一縷悲傷。
“嗯!”
此時的小子墨還看不懂這種複雜的表情,他開心的應了一聲,轉身“噔噔噔”跑下樓。
小孩常年自己一個人玩,花園的每一朵小花他都認識,今天一定要給哥哥摘一束最漂亮的小白花。
看著小子墨離去的身影,男人轉過身,望向閣樓唯一的窗戶。
他撐起嶙峋的身軀,吃力地向窗邊爬去。
常年累月被鎖在地上,再加上這一年嚴苛的訓誡調教,男人的小腿肌肉逐漸萎縮,已經沒辦法再站起來直立行走。
跪在窗下,男人悲哀的發現,這扇隻到成年人腰胯的窗戶,對他而言,堪比山峰。
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就像自己與少爺之間的距離。
他抬頭看著窗戶,按住自己的胸口,裡面有一枚象征著身份的芯片。
下定決心,男人用手攀住窗框,額頭逐漸沁出汗珠。
他用盡平生最後一絲力氣,爬了上去。
白皙的手掌被帶著毛刺的木框劃出一道道血痕,有幾根木刺扎進掌心裡,男人毫不在意,他斜坐在閣樓的窗戶上,蜷縮的身軀舒展開來,直起單薄的腰背。
微冷的春風吹拂著男人無暇的臉龐,他看向下方綠意盎然的小花園,仔細尋找著小子墨講述的有小鳥來安家的枝丫。
這是屬於溫子墨的樂園,沒有他會更加美好的家園。
新鮮的空氣沁入心肺,淡然清雅的面容越發的縹緲。
“呼……”
男人輕吐一口氣,禁錮在靈魂上的枷鎖砰然斷裂,似乎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在悄然間消散了。
“哥哥!”
小子墨右手抓了一束白色的小花,站在閣樓的門口。
發梢被汗水打濕貼在額頭上,小小的臉頰上還帶著泥汙。
他是跑回來的。
小子墨迫不及待的想給哥哥看自己現摘的鮮花,每一朵都是小花園裡最漂亮的。他走進閣樓,卻發現那人坐在了窗台上,心裡不由的發緊。
坐在窗上的男人回過頭來,勾起唇角,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眸彎成一道柔美的月光。他溫柔地看著小子墨,眼神繾綣,仔細地將這個小小的身影鐫刻進靈魂深處。
那是繁花盛開到極致,足夠讓小子墨銘記一生的笑容。
春風掠過發絲,裹挾著微長的墨發吻過男人的嘴角,送來一聲歎息。
“墨墨,對不起。”
這是男人第一次叫小子墨的名字。
也是最後一次。
扶在窗框的手松了開來,纖弱的身軀向後倒去。
白色的裙角滑出窗台,被屋外的風吹出一陣白色的裙浪。
折翼的羽蝶帶著破碎的翅膀,消逝在高高的窗角。
“咚。”
握在小手中的白色花束,跌落在陳舊的地板上。
嬌嫩的花蕾受到撞擊,飛散出紛紛揚揚的白色花瓣,散落一地。
“哥哥?”
小子墨遲疑的喊道。
狹小又寂靜的閣樓裡沒有人回應他的呼喚。
胸口像破了一個大洞,洶湧的洪水灌了進來,巨大的惶恐將瘦小的身體緊緊裹住,幼小的子墨還無法辨別這種強烈的情緒。
他慌張的向樓下跑去。
溫家的花園裡一片鬱鬱蔥蔥,樹梢抽出嫩綠的枝芽,隨著微風吹拂輕輕搖擺,發出生機盎然的“沙沙”聲。
男人仰面沉睡在繁茂的花叢中,寬松的白色睡袍隨意的裹在身上,纖長略顯瘦弱的四肢慵懶的展開,午後的陽光洋洋灑灑的照耀下來,將男人雪白的皮膚鍍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暈。
面容靜謐,淡粉色的薄唇微微上揚,鼻梁高挺,長而濃密的睫羽閉合,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一切都是那麽祥和,好似一副詩意盎然的世界名畫。男人只是躺在這裡愜意的曬著太陽,享受這難得的春光。
一片白色的花瓣隨著風兒落在他的唇上,小子墨走上前,蹲下身,伸出小手想拿開花瓣。
小孩的手還沒碰到花瓣,就被人從身後一把抱開。
花園裡熱鬧了起來,傭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小話。管家用指腹壓在帶著項圈的頸側動脈,片刻後搖了搖頭。
一張白布鋪天蓋地的落了下來。
“怎麽回事?”溫錦宗走到花園,看著花圃裡的那抹白色,皺起眉頭。
管家誠惶誠恐地上前,講解了事情的大概,溫錦宗看向小子墨,“溫子墨,是你把鎖鏈打開的?”
小子墨點了一下頭,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
幾個不認識的面孔來到白布旁,展開一個巨大的黃色袋子。小子墨想走近一些看,溫錦宗長腿一邁,擋住了小孩的視線。
“我要去找哥哥。”
大滴大滴的眼淚溢出眼眶,這個時候,小孩才後知後覺的哭了出來,他抓著父親的褲腿拚命的哀求。
“他已經走了。”
溫錦宗不知道怎麽跟這麽小的小孩解釋這件事,心裡莫名的煩躁,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裡,想了一下,又塞回了煙盒。
“溫子墨,眼淚是最沒有用東西。你是個男子漢,就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應有的代價。”溫錦宗沒有再多說什麽,“我讓管家給你收拾東西,晚些你去上寄宿學校吧。”
溫家的傭人又迎來了一次大清洗,謹慎的管家給小子墨準備了全新的生活用品,遺留在閣樓上的那個帶著美好回憶的小布包,也被一並收走,扔進了垃圾堆。
最後一點痕跡被抹去,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男人,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一切恢復如初,小子墨沒有再哭鬧,神色如常,乖順的聽從了父親的安排,去了寄宿學校。
大人們都覺得小孩子忘性大,這麽小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忘記了。
然而誰也沒發現,每當到了深夜,本該什麽都忘記的小孩就會來到鏡子前,仔細端詳著鏡子裡的這張臉。
白皙剔透的皮膚,薄薄的嘴唇,小巧挺立的鼻子,眼尾微微上翹,像貓眼一樣晶瑩剔透的大眼睛。這張過於女性化,而被同學嘲笑的臉,如今成了小子墨唯一的至寶。
“哥哥……”
小孩用手指摸著鏡子裡相似的面容,輕聲的呢喃道,綢繆又克制。像藏著一根偷來的雪糕棒,每每難過的時候,才小心翼翼的拿出來,舔上一口,在腦海裡細細的描繪著當時的甜味。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子墨的身形像雨後的春筍不斷拔高,肩背展開,稚嫩的五官褪去了女性化柔和的一面,變得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原本圓溜溜的眼睛逐漸拉長,上翹的眼尾越發的鋒利。
英俊,矜貴。
溫子墨的基因逐漸凸顯出優勢。
然而這一切卻讓他愈加的惶恐。
珍藏在心裡的那個身影正在慢慢的消散。
一定,一定要留下些什麽。
溫子墨望著鏡子裡日漸男性化的臉,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著那張溫柔的面容。
鏡子裡,面部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冰冷的薄唇一點點的向上勾起,時常緊皺在一起的眉頭開始松弛,透露出一絲閑適與淡雅。
黑不見光的眼眸學著彎起,然而上揚的眼角總是露出鋒芒,溫子墨隨手戴上一副眼鏡遮住。
腦海裡的身影開始越發的凝實,溫子墨舒了一口氣,笑了起來。
這是今後的他最喜歡保持的狀態。
鏡中那個高大俊美,帶著一副金邊眼睛的男人薄唇微微上挑,也跟著笑了起來。
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眸彎成一道柔美的月光,溫柔,繾綣,似乎有說不完的情愫。
那是繁花盛開到極致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