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咕嚕咕嚕……
好端端躺在桌上的手杖離奇掉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停在寬大的箱子旁邊。
靠得最近的王老師注意到動靜,彎腰去撿。
在她眼裡完全隱形的鬼影坐在桌子上,卷起透明的水晶魔法球,朝著箱子投擲過去。
他用的力道很重,帶著幾分泄憤的意思。
只聽“咚”的一聲鈍響,蹲在箱子前的王老師皺起眉毛,狐疑地打量四周,而躲在裡面的一對戀人同時僵住身體,不敢再動。
“檢查完了沒?”教導主任沉聲發問,似乎打算前往下一個活動室。
老師們紛紛應和,三三兩兩往門口走。
王老師思索片刻,站直身體,用力掀起箱子。
熱得汗淋淋的兩張臉緊緊貼在一起,同時轉過頭,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寫滿不安。
少年俊朗,少女清麗,是她最得意、也最放心的兩個好孩子。
王老師臉色一變。
“怎麽了?發現什麽了嗎?”教導主任察覺到異常,逆著人流向她走來。
“……沒有。”王老師及時將箱子闔上,擠出不自然的笑容,“都是些演出用的服裝。”
等老師們離開,房間重歸寂靜,沈焰翻出箱子,將臉色發白的薑鯉拉出來。
“怎麽辦?王老師……會不會叫家長過來?”一想到老師和父母的責問、同學們的指指點點,薑鯉就覺得頭皮發麻。
可沈焰還惦記著剛才那個未竟的吻。
“別害怕。”他俯身又抱了她一下,摸出雪白的紙巾,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汗水,整理好凌亂的頭髮。
他終於如願以償地摸到她柔軟的發絲,指腹像被細細的電流吸住,又熱又疼,偏偏舍不得放開。
半個小時後,他們並肩站在王老師的辦公室裡。
沈焰將早戀的過錯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王老師,是我主動追求薑鯉的,也是我非要她和我在一起的。她本來不願意,我提出可以幫她免費輔導功課,這才確定關系。”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學習,他已經有了男朋友的自覺,知道擋在薑鯉前面。
“不是這樣的。”薑鯉既窩心又著急,搶著向老師辯解,“王老師,他沒有勉強我,我自己願意!”
沈焰飛快地看了她一眼,素來平靜無波的眸子裡驟然閃爍攝人亮光,比夜晚最明亮的星辰還要耀眼。
阿言站在門邊,冷冷地看著他們互相保護的樣子,內心五味雜陳。
王老師有些驚訝,又有些頭疼。
驚訝的是——性情孤僻、少言寡語的沈焰也有這麽熱烈衝動的一面。
頭疼的是——他們倆都是班上的尖子生,尤其沈焰,如果高考發揮穩定,考個狀元幾乎如同探囊取物。好學生早戀和成績一般的學生早戀,處理的方式也得有所區分,自尊心強的孩子,不能厲聲訓斥,更不能貿貿然告知家長,免得引起他們的逆反心理。
她沉默很久,態度變得和氣了些:“剛才,我幫你們隱瞞了一次,以後也可以繼續保守秘密。不過——”
一直提著的心落下,薑鯉松了口氣,感激地對著王老師鞠了個躬,乖覺地接話道:“謝謝老師,我們向您保證,絕對不會影響學習!”
她拉拉沈焰的手,沈焰也跟著表態:“謝謝老師,我們不會讓您失望。”
“我相信你們有自製力,也有對自己人生負責的能力。”王老師點了點頭,眼底的擔憂並未完全散去。
她相信薑鯉,卻擔心沈焰。
同齡的女孩子總比男孩子成熟一些,薑鯉轉入重點班之後,一直表現得無可指摘,性格很受同學們歡迎,成績也是穩中有升。
可沈焰呢?性子越冷的人,一旦動心,就越容易偏執,容易走極端。從他前陣子時不時請假、成績又大幅度下降的表現,就能看出,他對自己的把控能力沒那麽好。
等家長會的時候,含蓄地提醒他父母多關注關注孩子吧。
從老師辦公室出來,薑鯉像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後怕又輕松。
“沒想到王老師看起來凶,實際卻這麽善解人意。”她心有余悸地對著沈焰笑了笑,“說起來,還是沾了焰哥的光。”
可沈焰並不高興。
說句自私自利的話,他甚至抱著將錯就錯的打算,準備借著這個機會,將自己和薑鯉的關系完全攤在明面上。
別人的看法,他半點兒也不在意。他隻想讓那些居心不良的競爭對手知道,薑鯉是他的女朋友。
只有他才能牽她的手,只有他才能抱她。
晚自習放學後,薑鯉趁身邊沒人,小聲對阿言道謝:“阿言,謝謝你白天的幫忙。”
她不知道他暗中做的那些手腳,也沒有將戀情暴露的事懷疑到他身上。
阿言有些心虛,隔開一步綴在她身後,假裝專注地欣賞四周的夜景,不敢看她。
更不敢面對真實的內心。
親密值已經漲到六十分,這意味著他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
可他的想法已經漸漸轉變,不再盼著完成任務,奔往連自己也不確定的未來。
他不希望她和沈焰進展得太快;不想看到他們一天比一天親近,當著他的面接吻;惱恨她眼裡只看得到沈焰,隻對沈焰費盡心思、患得患失。
他討厭她隻把自己當做普通朋友。
他討厭自己的鬼魂身份,討厭自己醜陋又詭異的外表,討厭自己不能像個正常男生一樣光明正大地追求她、搶奪她、擁有她。
嫉妒不斷蠶食著心靈,他不擇手段地製止了沈焰奪走薑鯉的初吻,與此同時,將她置於險境,自己也感到驚駭與羞愧。
殘存不多的理智提醒自己,他好不容易走到現在,好不容易幫助薑鯉實現心願,不能不負責任地毀掉這一切。
再說,趕走沈焰之後,他又能給薑鯉什麽呢?
任務成功或是失敗,他都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到那時,留下薑鯉孤零零的一個,他根本無法放心。
如果沈焰能夠好好照顧她,能夠代替他保護她,他理應成全。
“任務進行得很順利,說不定再過兩三個月,我就可以完成任務,離開這裡。”阿言的聲音和往日一樣沉悶平板,“接下來的日子,我想到處轉轉。”
這是在和她告別,表示以後不會再寸步不離地跟著她。
薑鯉怔了一下,由於適應了他的陪伴,有些不開心,卻找不到理由阻止。
她輕輕點頭,微笑道:“也好,那你好好放松放松。”
眼看鬼影朝著路燈照不到的黑暗飛去,薑鯉忽然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所俘獲,下意識追出去兩步,叫道:“阿言!”
阿言頓了頓,回過頭問:“什麽?”
“等你離開的那一天,可以再見一面嗎?”薑鯉讀不懂布滿黑霧的臉上隱藏的情緒,卻莫名覺得霧氣翻滾的強度比平時劇烈很多,“我希望能和你有一個正式的告別。”
阿言沉默許久,澀聲回答:“好。”
孤魂野鬼一口氣狂奔到空無一人的荒野,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宣泄自己的情緒。
狂風呼嘯,密密麻麻的草葉在空中盤旋、顛倒、哭泣;淒厲的嚎叫聲響徹雲霄,傳出去很遠很遠,驚得調皮的小孩子連做了一晚噩夢;後半夜下起傾盆大雨,坑坑窪窪的泥地裡聚起一汪汪小水潭,潭中漂浮著濃烈的怨氣……
阿言筋疲力竭,倒在冰冷的岩石上休息。
他竭力無視正在發瘋般成長的感情,卻不想看著她一次又一次投入別人懷裡。
他決定放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