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四月,梁佑瑾生活的城市,春脖子短,沒過一周,初夏的感覺就來了。
三月底她還戴著小羊皮手套,四月一到,她徹底脫下了厚外套。
梧桐區的花兒開了。純白淡粉的重瓣櫻花,熾熱濃烈,延綿十裡,純潔又璀璨。而後桃花也開了,風妒紅花,醉答春風。
中午梁佑瑾和同事們坐在路邊簡餐店邊台上,邊吃邊聊。法式洋房幾經易主,現在被改造成文化中心和博物館,陽光透過五彩琉璃,灑下彩虹色的影子,風吹櫻落,一地細碎。
梁佑瑾端著咖啡,靠在木質台子上,舉起手機,怎麽拍都覺得不如眼睛看到的漂亮。
Alex說這個周末櫻花開得正濃,天氣也好,我們出去野營燒烤吧。田倬和梁佑瑾的助理姑娘最為感興趣,連聲說好。
左斯年又失眠了,他每天都害怕回到醫院去上班,他在躲避。他猜自己可能出了問題,但是眼下沒有辦法,他只能硬著頭皮上戰場。
打開手機,未讀群消息上百條,重症監護匯報昨天的死亡病例,左斯年從來沒有如此密集接觸這種事情。從業以來,他是在挽救,治療,而不是如現在,只是拖延生到死的最後一程。
他們終將走過這扇門,左斯年拉不住他們。
田倬說:“Junae,周末我們一起吧?”
梁佑瑾終於找好了構圖,高高舉著手機,突然頂端彈出一條信息:小瑾,花兒開了麽,我想看看。
左斯年看著她發來的照片,是他熟悉的一切,乾淨狹窄的馬路,蒼翠的梧桐,風吹花落滿枝頭。他回:什麽時候一起壓馬路賞花,今年趕不上了。
她說,等你回來,錯過了春天,還有夏秋冬。
田倬又追問,梁佑瑾心不在焉說太忙了,周末隻想補覺。Lee想到了後面要準備的達芬奇機器人培訓,順嘴一提讓Alex和幾個產品經理提交客戶名單,Alex說這可要好好斟酌斟酌。
“畢竟都是未來貢獻銷量的頭部客戶。”
梁佑瑾說:“你這就狹隘了,不要隻想著銷量,我們為行業做貢獻,是在和客戶一起成長。”
五月初,醫療隊陸續撤離,左斯年他們送走了最後一位出院的患者。患者和前來的家屬,站在醫院門口恭恭敬敬對醫護人員鞠躬。
“謝謝,再見!”
師兄也揮揮手:“老先生,希望我們再也不在醫院裡相見。”
脫掉大白,回到酒店,洗了澡,左斯年熟練點起一顆煙,夾在指尖,深吸一口,開始收拾行李。
他的身體和靈魂像是分層,身體沉在地上,靈魂冷眼看著這一切。
看著他木然地登上返程列車,去酒店隔離,徹夜失眠,抱著數位板,熬紅了雙眼。
他打給Johnson,感覺不是很好,你後面有空麽,我想增加谘詢次數。Johnson說,雖然不該這麽說,但是我現在谘詢生意好到爆棚,感覺不好的不止你一個。
鎂光燈開始追著他們跑,給他們冠上了“英雄”稱號,隔離餐十四乘以三沒有重樣過,五星酒店主廚親自操刀,想吃什麽盡管開口。
左斯年跟酒店安保說:“我想請家人送點東西過來。”
隔離期尚未結束,理論上是不可以接收外面的物品。但是領隊為這些醫生們網開一面。
“泡麵?”梁佑瑾的鼠標懸停在郵件發送按鈕上,就接到左斯年電話。
“嗯,我想吃你煮的面。現在,馬上。”
她看著外面黑幕降臨,入夜已深,這吃的哪門子飯,宵夜麽?梁佑瑾笨手笨腳煮了一碗面,放在一次性快餐盒裡,驅車前往郊區隔離酒店。
左斯年站在二十樓的窗前,看不清她的臉,但是他認得那輛捷豹,分辨出那個短發高個子的輪廓。
客房服務把餐盒送過來時,面已經爛成一坨。左斯年掰開筷子,艱難挑起一塊,慢慢放進嘴裡。還是那麽難吃,連最簡單的泡麵都做不好,舌尖觸碰到熟悉的味道,他突然痛哭。
他夾起爛面,整塊往嘴裡塞,根本咽不下去,他哭著,逼著自己吃下去。左斯年撕心裂肺地發泄,踹翻了椅子,滾倒在地毯上,手控制不住顫抖,筷子,面條,飯盒跌落一地,滿片狼藉。
“啊!!!!”他邊哭邊吼,像是桎梏在牢籠的獸,逃不出。
記者約了一早過來跟拍,左斯年婉拒了,看著小姑娘的尷尬,師兄打了個圓場,頂上了。
鏡頭裡,師兄帶著一群小醫生,早上七點半準時開始查房。如往常一樣,查房結束,和護士長聊了一會,回辦公室處理手頭事情,然後去手術室,換裝,消殺。
師兄對著鏡頭說:“回到這裡,才是真正回家了。”
蔣眠代表手術室護士,準備了一大束向日葵繡球白桔梗和黃玫瑰,獻給歸來的英雄。護士長給了師兄一個大大的擁抱:“戰友,你們回來了。”
梁佑瑾看著電視新聞,師兄邊走邊聊,對著鏡頭介紹外科醫生的日常,長長的手術室走廊,清冷肅穆,整潔有序,忙而不亂。左斯年在角落裡躲著他們,隻無意中被捕捉到滿臉憔悴神色。
葫蘆:看到這裡想罵梗爛的,輕拍。2020年寫好的大綱,沒想到2022年才寫出來。我也不願意回想那段,所以寫的很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