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提耘確實沒什麽大礙,傷口縫合完整,也脫離生命危險,醫護人員將他推進觀察室觀察了倆小時,見他沒有術後不良反應,這才送他到普通病房,杭錦又給他升級到了高級單人病房。
她手上沾了點血,杭提耘身上的,她去洗手間洗手,洗著洗著忽然重重地捶了下洗手台,轉身靠著牆壁大口呼吸。
這一刀應該捅在她身上的。
卻捅在了杭提耘身上。
她平複好情緒之後,給母親打了電話,讓她拿幾件父親的換洗衣物過來,馮淑君在電話裡問她出什麽事了,杭錦卻沒力氣回答,只是說:“我在這等你。”
電話掛斷以後她也沒進病房,就站在門口,安靜地發呆。
段輝揚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她搖搖頭,隨即想起什麽似地說:“今晚的事很抱歉,我派車送你回去。”
“不用,一會還得去警局錄口供。”段輝揚跟她揮了揮手,說是走了,沒一會又提著一袋吃的送上來,說擔心她晚上沒吃東西,讓她將就吃一點。
“謝謝。”杭錦道了謝,把東西放進病房,又專程送他到一樓大廳。
回來時,病房裡杭提耘早就醒了,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沒事兒,別跟你媽說。”
下一秒病房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馮淑君紅著眼進來,嘴上說著嚇死了,連忙把杭提耘上上下下檢查一番,這才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杭提耘說就一瘋子,喝醉酒了,故意鬧事兒。
馮淑君說報警了沒,讓警察把他關起來坐牢,說哪有喝醉酒了拿刀捅人的。
杭錦低著頭說:“是王齊。”
馮淑君瞬間沒了聲音。
杭提耘不想再掰扯這件事,每次一提到王家那一家子人,馮淑君就要哭一場,杭錦表面冷靜,但杭提耘心裡清楚,那家人就是杭錦的心魔,像一顆毒瘤,種在她心裡。
杭提耘有時候也恨自己。
恨他當初找了那樣的保姆,引狼入室,害得小小的杭錦在六歲那一年烙下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他也恨自己的無能,他想要給孩子足夠的安全感,想要更多的彌補她,可事與願違,他無論做什麽,都把自己的女兒往外推得更遠。
兩人的關系更是降到冰點。
“爸是故意搶那把刀的。”杭提耘忽然開口說,“爸知道,你心裡一直記著那件事,爸就在想,是不是有一天,爸死在王齊手上,你就會忘記那件事,重新開朗起來。”
杭錦錯愕地看著他,眼淚卻不由自主地落下來。
馮淑君捂著臉大哭起來:“你在說什麽啊。”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杭提耘眼睛也紅了,“阿錦,爸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只是爸爸保護你的方式不對,說的話也不對,你怨恨我是應該的。”
“我沒有怨恨你。”杭錦轉過臉,將眼淚擦掉。
她只是厭惡他的處理方式,厭惡他的自大自負,厭惡他總是高高在上拿父親的身份壓製她,所以她努力長大,努力想要取代他。
可事實是,她改變不了,他始終是父親。
一個愛護女兒,卻笨拙又固執的父親。
“爸對你有愧,爸總想著要補償你,但每次,我們父女倆碰面就是吵……”杭提耘緩了口呼吸,才繼續說,“爸也想跟你好好坐在一張桌上吃頓飯,看著你交朋友,談戀愛,結婚生孩子,而不是像個機器人一樣,每天就知道上班工作。”
“輝揚這孩子挺好的,你爺爺喜歡,我也覺得不錯,你們要是在一起了,我就放心了。”
“他今天還因為我受了傷,回頭你得好好請他吃頓飯,這份人情是欠下了。”
“你好好休息,別說那麽多話。”馮淑君拿紙巾擦他臉上的淚,“孩子的事兒讓她自己選擇,不是說好了不乾預她的嗎?”
“我怕我等不到那天,就死了。”杭提耘笑著說,“我剛剛以為這條老命要交代在今晚了。”
“呸呸呸烏鴉嘴,不要再說這麽不吉利的話了,給孩子聽見多難受啊。”馮淑君給他掖了掖被子,“不要說話了,好好休息,我給你倒杯水。”
馮淑君起來時推了推杭錦,倆人一前一後出來,離病房遠了些,馮淑君才說:“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有我在這陪你爸,放心,沒事兒。”
杭錦點點頭。
馮淑君就怕她鑽牛角尖,抱住她說:“阿錦,這就是個意外,不怪你,跟你沒關系。”
杭錦心臟像被東西勾著往下墜,胸腔窒悶到無法呼吸,她疲於應付一切,連表情都難以維持,只是沉默地點頭。
從醫院離開後,杭錦又去了趟警局,段輝揚也在,大概知道她會過來,他錄完口供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等她。
杭錦替杭提耘錄了口供,又呈交了現場監控,隨後把余下的事情交給律師處理,自己從審訊室走了出來,再呆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要對王齊動手。
段輝揚起身走過來問她:“處理好了?”
杭錦沒什麽表情的“嗯”了聲。
“我送你?”段輝揚問。
杭錦看著他受傷的胳膊,婉拒了:“不用。”
段輝揚笑著抬手指了指門外:“有司機。”
杭錦沒再拒絕,上了車便神情漠然地看向窗外。
“我聽說了點。”路上段輝揚安慰她,“你千萬不要認為是你的錯,這就是無妄之災,不是今天,也會在未來某一天爆發,好在杭叔叔吉人天相,沒什麽大問題,這件事也算是過去了,你就不要再自責了。”
杭錦看著窗外,許久才問他:“傷口疼嗎?”
段輝揚低頭看了眼手臂:“一點小傷,過兩天就好了。”
“會恢復到從前嗎?”杭錦的視線從窗外移開,轉到他臉上。
段輝揚忽然就聽懂了她的話外音,他認真地看著她說:“我覺得會。”
杭錦沒再說話。
夜裡近十二點,段輝揚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又將自己的大衣外套披在她身上:“別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杭錦道了謝,轉身往小區裡走。
她的心情和夜色一樣,是冷的,黑色的。
和往常一樣,她從電梯出來,就看見陳霖坐在家門口,拿著手電筒看書,他在準備三月份的直博考試。
她明確告訴他,今晚公司舉辦年會,她可能回來很晚,讓他不要過來,但他還是來了,說多晚都可以等她,只要她回來。
聽見聲音,陳霖放下手電筒和書本,抬頭的瞬間被她身上的金色禮服驚豔了一瞬,隨後才大步過來將她抱在懷裡。
“你今晚好漂亮。”他將下巴埋在她頸窩蹭了蹭,親她的頭髮,摸到她冰冷的手,他立馬將她的雙手從他的衣擺底下伸進去,“快焐一焐。”
冷冰冰的手指貼上緊實炙熱的皮膚。
有那麽片刻,她周身的冷意都散了,暖意一點一點瓦解她冰封冷卻的心臟。
她抬頭,看見陳霖漆黑帶笑的眉眼,他低著脊背,笑著問她:“這樣是不是好一點?”
她不置可否,只是垂下眼睛,將放在他胸口的手往後,移到他後腰,身體貼近。
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