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崇山過夜,還是睡在車廂的睡袋裡,空調暖氣混合著空氣中流動著的潮濕的山野氣息,讓杭錦難得在靜謐的環境裡淺淺睡了一覺。
她在半夜忽然驚醒,並不記得做了什麽夢,只是和以往一樣,只要在夢境裡陡然陷入漆黑的狀態,就會猛地驚醒。
她摘了眼罩,明亮柔和的車廂燈安靜地照耀在她頭頂,視線一抬,她看見駕駛座的陳霖,座椅放平了些許,他後仰著躺在椅背上睡著了,大概車廂太過悶熱,他脫了外套,身上是換過的乾淨T恤,露出的手臂黝黑,瘦長的指節搭在肚腹。
烏黑的卷發讓他的睡顏顯出幾分純真的少年感,睫毛濃密狹長,被車廂燈一照,投下一片蝶形陰影,鼻骨高聳挺直,黝黑的膚色加深了他的棱角弧度,讓他的下顎線都格外利落好看。
杭錦剛醒,腦子還處於混沌狀態,無意識地盯著眼前這張臉看了會,隨後從睡袋裡翻了個身。
鼻尖聞到清新的皂香味,應該是陳霖衣服上的味道,她將臉貼靠著皮質座椅,安靜地發著呆,不知過去多久,她才戴上眼罩重新鑽進睡袋裡。
大概因為睡前看見陳霖的緣故,她在後半夜夢見了陳霖。
依舊是簷上滴著小雨的那間小屋,她站在門口,聽陳霖問她:“要是我做不到呢?”
和現實中一樣,夢裡的杭錦頭也沒回地往外走,她走得很遠很遠,四周徹底暗下來,身邊滕平不在,她皺著眉四下轉圈,尋找光亮,窒悶感讓她喘不開氣,她又疾步向前走了幾十米,看見自己的那輛車,拉開車門後,她看見車上躺著一個人。
走近一看,是陳霖。
夢醒了。
杭錦摘了眼罩坐起身,陳霖早就醒了,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看,是滕平帶來方便杭錦打發時間的一本小說,就丟在副駕,陸運複還翻過幾頁,說自己一看書就頭疼,估計是少爺病犯了。
見她醒了,陳霖把書放回副駕,穿上外套下了車。
滕平早就洗漱完了,看見陳霖從車上下來,壓下心底的驚訝,問他是不是今天回學校,要不要一塊去機場。
陳霖搖搖頭:“我買的火車票。”
“火車?”滕平扭頭看了眼車廂,杭錦依舊坐在後座醒神,一隻手抵著額頭,似乎沒注意到外面的情況,他想給陳霖改訂機票,又擔心擅作主張惹杭錦不高興,便沒再多說,等陳霖走了,他才打開車門,問杭錦要不要喝水,順手遞來一瓶礦泉水。
“收拾收拾準備回去。”杭錦接過水喝了一口,腦子清醒了些。
陸運複也起來了,嘴裡叼著牙刷,倚著門框衝杭錦挑眉:“昨晚睡得好嗎?”
杭錦沒回答他的問題,伸出食指點了點腕表,示意他抓緊時間。
“這麽著急幹什麽?”陸運複咬著牙刷問她,“我還想跟你一會去看日出呢,你不去看啊?”
“沒空。”
“杭錦,你怎這麽沒有情調呢。”陸運複嘴裡全是泡沫,聲音含糊不清的,“我大老遠陪你來這麽一趟,你不得陪我看一場風花雪月啊。”
“是啊,你陪小陸去看看日出再走啊。”村長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笑眯眯地衝杭錦說,“在這多住幾天,爬爬山吹吹風,小兩口多陪陪對方。”
“還有工作要忙。”杭錦言簡意賅,“他也不是我男朋友,沒必要陪。”
“啊……不是嗎?”村長尷尬極了,搓了搓手,“啊,這,那……那你們……路上慢點。”
寧輝背過身笑得肩膀亂顫,寧新提醒他注意點,別笑得太大聲。
陸運複咬著牙刷低低“操”了聲,漱完口,想找杭錦,人家已經吃完早飯,坐上車準備出發了。
村長帶著一行人過來送行,陳霖沒來,倒是他弟弟來了,手裡捧著一隻竹編的托盤,裡面放著陳霖烙的蔥花雞蛋餅,一點蔥花,一點火腿,就加了一個雞蛋,香味卻分外濃鬱,他傻傻地辨認著昨晚到家裡做客的那位漂亮姐姐,找了半天,才看見杭錦坐在車裡。
於是,捧著手裡的托盤,遞到杭錦嘴邊,有些傻氣地衝她說:“阿姐,吃,好吃。”
陳霖今天就回學校了,陳二水不要別人來照顧,說自己在家能照顧好陳雷和自己,讓陳霖寬心走,陳雷吵著要吃陳霖做的蔥花雞蛋餅,陳霖便做了許多,讓陳雷餓了自己去拿,又叮囑他吃完飯記得多走走散散步,不能躺在那睡覺。
陳霖把雞蛋打在麵粉裡攪拌時,陳雷坐在鍋爐邊燒火,神情憨傻地問他:“阿姐吃嗎?”
陳二水昨天跟陳雷講了很多關於杭錦的事兒,讓陳雷以後要禮貌,見到杭錦就要喊阿姐,要把所有的好吃的都送給阿姐吃,因為阿姐是阿哥的救命恩人,他們要一輩子報答阿姐。
陳二水說的話很長,陳雷隻記得要把好吃的送給阿姐吃。
陳霖手上動作頓了下:“不知道。”
今天過後,他應該再也遇不上她了,她也不會再吃他做的東西了。
陳雷自顧自說:“好吃,阿哥做的餅好吃,阿姐也吃。”
“她一會要走了。”陳霖說。
“回來嗎?”陳雷盯著鍋裡新貼的餅直吞口水。
“你不用給她留,她以後都不會來了。”陳霖撒上蔥花,拿起鍋鏟將餅翻了個面。
“不來?為什麽?”陳雷不明白,“阿姐,沒吃到餅。”
陳霖沉默著將烙好的餅鏟到竹編的小型筐子裡,方便陳雷拿著吃,就算摔到地上也不會碎,他推了推陳雷,讓他去堂屋:“你先吃吧。”
陳雷端著餅,吞了吞口水,搖搖頭:“阿姐吃。”
“她馬上走了。”陳霖第一次見弟弟這麽執拗,便指了指門口,“你去吧,她在村長家。”
坐在車裡的杭錦沒有伸手去接,後座的滕平下了車,伸手想接過陳雷手裡的托盤,卻被陳雷護在懷裡,他凶巴巴地瞪著滕平,衝他喊:“不許搶!阿哥做的,阿姐吃。”
“沒有搶。”滕平笑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塊袋裝巧克力,“哥哥跟你換好不好?給你吃巧克力。”
“不要。”陳雷抱著托盤搖頭。
杭錦見圍觀的人太多,便衝滕平抬了抬手:“讓他過來吧。”
滕平了然地讓開路,陳雷這才捧著托盤靠近,杭錦降下全部車窗,伸手從托盤裡捏起一小塊餅放進嘴裡:“謝謝,很好吃。”
陳雷臉上帶了笑,把托盤全部送到杭錦懷裡:“都給你。”
陸運複從後面的車裡探出頭來:“杭錦,吃什麽好吃的呢?給我送一點來。”
陳雷立馬凶巴巴地瞪回去:“不給!”
陸運複笑了聲:“誰家傻小子,來,給哥哥吃一口,哥哥給你糖吃。”
他行事作風一向吊兒郎當,就連長相都不像個好人,嘴角的笑都壞壞的。
陳雷盯著他,肉乎乎的臉漲得紫紅,憋了好半天,罵了一句:“壞蛋!”
陸運複:“……”
看陸運複吃癟還挺讓人心情愉悅的,杭錦唇角輕揚,她找紙巾把餅包住,又從滕平的包裡拿出一大把巧克力放到托盤裡,隨後把托盤還給陳雷。
車子啟動往山下開了數十米,杭錦透過後視鏡看見陳雷還抱著托盤站在原地,兩隻手死死護著懷裡的托盤不讓其他小孩子觸碰,嘴裡胡亂嚷著:“我的,不許搶,阿姐給的,我的!”
滕平拿起紙巾裡包著的那塊餅,問杭錦:“這個怎麽處理?”
車窗外沉默寧靜的山石在加速倒退,山野裡清新冷冽的晨風撲面而來,杭錦合上車窗,扭頭看了眼賣相一般的蔥花餅,她很輕地點了點下巴:“放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