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顏走出會館的模樣很怪異,一條被撕扯得毛毛躁躁的裙擺,要散不散的發髻,臉上的妝卻是精致的。
仿佛午夜鍾聲響起後,因魔法失效落荒而逃的灰姑娘,不屬於她的昂貴裝飾,在她一路向外奔逃的過程中,退潮般從她身上落下。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摳手上的美甲貼片,紅的粉的一塊塊剝落如鱗片,露出原本光禿禿的指尖。
“你要去哪裡?”裴昇跟出來,眉頭微微皺著。
直到此刻,才看見他臉上的情緒波動。
天上還是一彎月,他們之間許共同回憶,都在一彎月亮下,都起始於暮色沉沉。
如果一切順利,今晚本該是又一個值得記憶的夜晚,她將正式以公開的身份,站在裴昇身邊。
裴昇拉住她的手,不用絲毫力氣,足以讓周顏停在原地。
早知道裴昇不會放任不管,他絕不會任周顏獨自一人跑出去,但此刻周顏不再有心情,與他上演拉扯的戲碼。
“我要去找陳懿,她沒有回我消息,我很擔心她。”周顏語氣僵硬,直挺脊背不回頭,“別拉著我。”
“我送你去。”裴昇松口,手仍緊握著。
“我想自己去。”周顏悶聲道。
這也許是第一次,周顏如此直白地拒絕他。她背著臉,不肯回頭看他,背影兩塊蝴蝶骨微微顫抖,是慍怒的余震,或無聲的抽泣。
裴昇目光便暗下來,再一步妥協,他松開手輕聲說:“好,我讓司機送你去。”
他不熟悉陳懿,只知道她是周顏最要好的朋友,無法預判兩人今晚相見會出什麽狀況。周顏坐進汽車後座,裴昇扶住門框,車窗上一輪模糊的月亮,寡淡地映著小塊的黃色。
“有任何情況,都要告訴我。”他隔著一塊玻璃,看周顏的臉,光線昏沉的汽車內,她的臉模糊成線的輪廓,沒有應聲。
問題仍然棘手,裴昇想要盡快解決補償的問題,這並不能真正緩和什麽,起碼能讓周顏面對陳懿的愧疚少幾分。
汽車抵達陳懿出租屋樓下,第五層的房間,只有一扇窗亮燈,周圍黑沉沉的窗戶與牆壁,無聲壓迫著唯一的光亮。
像一隻隨時會合上的眼睛,冷漠而安靜地俯視周顏。
在那眼睛的注目下,周顏輕輕提口氣,越靠近陳懿的樓層,腳步越不敢落下。
她的手懸在門板前,黑色濃得化不開,老式樓房沒有照明燈,她的手在黑夜裡停頓,消失於視野,只有敲門聲千真萬確傳來。
空寂的沉默遲疑數秒,周顏以為不會有人來開門,一顆心喪氣地往下墜,聽見門板後窸窣的腳步聲,心又重新雀躍。
木門扒開一條縫,陳懿亂糟糟的腦袋拱出來,整張臉疲憊地垮著,一雙眼睛紅得突兀。
周顏心裡酸澀翻滾,她被瞧不起也罷,這樣的事常有,她千錘百煉幾乎脫敏,只是連累朋友成了受害者,輕飄飄一句道歉也許會更令人憎惡。
“陳懿……”周顏開口喊她的名字,無法再說別的,她的眼睛也頃刻通紅。
“你怎麽來了。”陳懿目光往下滑,不願與周顏對視。
“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有實際意義,我還是想先說道歉,這件事我也是在當時才知道……”
“你的裙子怎麽回事?”陳懿忽然皺起眉頭。
被剪得亂七八糟的裙擺,裂口拖拉著狼狽的線頭,陳懿花了兩秒去分析,這究竟是她看不懂的時興設計,還是人為撕扯後的痕跡。
“你跟他們吵架了?”陳懿眼底有怒意,終於抬頭看周顏,關心她臉上有無受欺負的模樣。
“也……也沒怎麽吵。”
僅限於周顏單方面的熊熊怒火燃燒,其實算不上吵架,甚至連爭執也算不上。
有來有回才是爭執,周顏和裴昇,是一個人看著另一個人失控,仿佛熱鍋崩油時,嘗試蓋上鍋蓋的手。
“那你的裙子變成這個鬼樣……你的手指頭怎麽也摳得烏七八糟?”陳懿全然忘記生氣,將周顏拽進來,充沛的室內光線像一支放大鏡,陳懿一絲不苟檢閱周顏的身體狀況。
她們輕而易舉,又回到同一條線上,陳懿把周顏拉到身邊,兩個女孩的肩膀撞到一起。
周顏的心臟高高懸起,碰到陳懿的肩膀,肋骨處仿佛有一聲回響,她的心臟咕咚一聲落回實處。
這很容易令她回憶從前,面對手術未知性的時候,周顏感到眼前黑茫茫,陳懿就如同此刻 ,抱著她的肩膀,給她一些鮮活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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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賢者模式大概也許快結束了,希望我的寫作難產之旅也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