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性關系中別扭的狀態,周顏持續了四年,發覺她初具深閨怨婦的雛形,一肚子怨氣沒有正當理由,若真說出口,裴昇反而是戀愛中的受害者。
想過不管不顧說出來,愧疚在交往中與日俱增,她的心壓著一塊不斷生長的頑石,越來越沉地懲罰她。
沉浸於這些情緒裡,她清楚她沒法兒真正去愛,她溺在消極的汪洋大海。
余覃卻沒有消極的時候,她像一首持續高昂的歌曲。
周顏常看她數著銀行卡余額,定時定點替周顏取藥,裡三層外三層捂著,害怕被旁人撞到,從此歧視她鬼門關裡拽回來的女兒。
顯得周顏心裡那點苦悶,像衣食無憂後的炫耀。
起初沒能生動意識到她和裴昇的不對等,這是一個客觀現象,無論裴昇對她多紳士多尊重。
兩邊父母第一次打照面,周顏這邊父親、母親兩個人,裴昇那邊只有母親,父親早在多年前病故。
人與人的交鋒或交流,人數能增進一定的氣勢,但這次沒有。
余覃認為她善於攀談,她一直要求自己顯得遊刃有余,因此把話說得又碎又多,實際上隻顯得她緊張又窘迫。
套近乎的時候,余覃嗓子一捏,輕聲細語,“裴太太您瞧瞧,我們兩家真是有緣。你們嵐冬那個樓盤,漂亮得很,好成功的項目,我們之前在那兒還按揭了一套房子。”
生拉硬拽套上的關系,周顏聽得垂下眼睛,從余覃口中,第一次形象地感知到她與裴昇之間的差距。對周顏來說,一套房子價格不菲,在裴昇那裡只是眾多間火柴盒裡其中一個。
季舟陵起初不看好,便不買帳,扯一扯嘴角,要笑不笑,“這麽說,樓盤裡的住戶跟我都有緣,我的有緣人真不少。”
周顏意識到,這是兩家人之間天然的隔膜,而她也許一輩子都無法打破。
或許不用想一輩子那麽遙遠的事,周顏努力調整心態,把這件事看做一份工作,領她的工資和獎金。
領過結婚證,好像也無法掰正她的心理,或者身在此山中,周顏感受不到她的定位有分毫變化。
裴昇把婚禮定在七夕,八月下旬暑熱的時候,說得冠冕堂皇:“不影響你新學期開學。”
日程趕得很,雖然並沒有太多具體事務,需要周顏親自跑一趟,她還是覺得緊迫。
婚紗店打電話催促她去試紗,周顏什麽也沒想,獨自一人去婚紗店。
接待的店員反覆往她身後看,有點驚訝地問:“您一個人來的?”
聽到這句,周顏才發覺是她不尋常。店內的客人最少成雙成對,長輩跟著來的也有,唯獨她站在廳內,身旁光禿禿。
周顏下意識不願打擾裴昇,她把試紗這樣的事,也解讀為打擾。
試衣間的簾子閉合時,是一道半圓形,隔絕光和聲音,像一塊繭子。她和婚紗助理合力套一件主紗,後背簌簌響動,助理吃力地拉扯束腰繩,仿佛在與她拔河。
千辛萬苦穿上身,等簾子徐徐拉開,露出潔白的牆壁,周顏忽然不知道簾子打開的意義。
外面空無一人。
“我建議您喊個朋友來參謀。”婚紗助理看著周顏,仿佛有憐憫。
周顏抿抿唇,相較之下,她寧願打擾陳懿。
身上還是那件主紗,時興的細閃布料,裙擺撐開至極,像一朵倒扣著盛開的花。周顏不方便坐下,美麗的衣服是美麗的刑具,她站著等陳懿,站在圓台上,恍惚自己是一尊展示的商品。
裴昇在這時打來電話,午後小憩的時間點,他的聲音從安靜的地方傳來。
“你去哪裡了?”
哢嚓哢嚓的,是園丁修剪灌木叢,周顏明白他在莆園的院子裡。
“我來試婚紗了。”周顏輕聲道,不想她聽起來可憐,硬撒謊,“喊了陳懿一起,你知道的,女生喜歡看漂亮的裙子。”
裴昇在那頭一笑,聽筒因而低低震動,“我也喜歡,喜歡看你穿,你怎麽不邀請我?”
意思是他要過來。
周顏塌下去的腰瞬間挺直,忽然發覺她的試衣間外面,也有機會稱之為熱鬧。
十幾分鍾後終於有腳步聲,陳懿探頭進來便開始誇她,誇得天花亂墜,像撫摸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碰周顏的裙擺。
得知裴昇也會來,陳懿愕然瞪眼,露出劫後余生的表情,“還好沒碰上。”
“怎麽了?”周顏疑惑不解。
“剛才是葉鳴宇送我來的。”陳懿思索片刻,自我消解,“不過,他應該不認識葉鳴宇,碰上了好像也沒關系。”
新的腳步聲再度響起,往VIP室的方向靠。
周顏聽得出,不緊不慢的節奏,是裴昇到了。她的兩隻手壓在裙擺,飽滿的裙撐往上拱,紗料紋絲不動,不曾為她的手凹陷半分。
她回頭看鏡子,不同角度的鏡面,展示她的背面和側面,像等待被掀起頭紗,緊張地等待與他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