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傍晚,朋友們把茶桌撤到內廳,碗碟叮當亂晃,煮沸的白開水在刺骨春風裡嘯叫。
內廳掛著兩枚黃銅壁燈,燈罩雕得像一把撐開的雨傘,往下懸著渾黃的燈泡。
開燈的時候,燈絲先一閃,仿佛是剛要熄滅的炭火,隨後猛然亮起,蜂蜜色暖光填滿整個包廂。
外面傳來躲雨的笑聲,人們跑遠後才聽見溫柔的雨,輕輕鋪在玻璃窗上。
裴昇繼續飲茶,慢慢轉著手中的紫砂杯,凝看杯中茶水晃出一圈又一圈,像誕生於他手中的年輪。
原先的話題斷開,雨打風吹的時刻適合談論男女。某個正被催婚的朋友大吐苦水,抱怨相親的行程比工作還密集,眾人哄笑一陣。
緊接著聽到她的名字。
“周顏挺有意思。她直接坐在我身邊,我以為她要說什麽。等了半天卻不說話,後來我問她坐在這裡幹什麽,她說……”
說話的人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吊著胃口,噗嗤笑出聲,“她說,這個位置對著窗戶,夕陽很美。”
眾人更大聲哄笑著,蓋過突然的夜雨。裴昇喝了一半的茶,把茶盞擱在桌面,歪歪扭扭差點傾倒。
悶雷在天邊炸響,茶桌上半空的杯盞還在轉,人們的笑聲戛然而止,全數看著裴昇。
“走了,你們繼續。”他面色如常,但舉止反常,沒人能猜出緣由。
裴昇逐漸頻繁聽到她的名字,從別人的嘴裡念出來,周顏、周顏,後面跟著的形容詞,大多是貶義。
周顏收過一些禮物,據說從不計較禮物是否限量定製,是否獨一無二,每一份她都很開心。
在送禮物的男人眼裡,這些不過是指縫裡漏下的,隨手一揮送出的小玩意兒。周顏卻表現得像信徒捧著聖物,虔誠地百般呵護,帶給他們一種高高在上的滿足感。
因此曾被諷為小門小戶,沒見過世面,看什麽都覺得好,小心翼翼拿著生怕磕碰,局促而小家子氣。
她成了一個可以隨時拿出來,津津有味討論的符號,人們的神色總是玩味的。
她結識過很多人,與她同齡的,比她年紀大許多的,甚至有和裴昇年齡相當的。裴昇並非有意打探她的隱私,只是一個圈子裡,來來回回就這麽幾個適齡男青年,大多數和他有交集。
每一場不經意的閑談,幾乎都能聽到她的消息。真像有人形容的那句話,她是帶著漁網的漁夫,毫不掩飾地撒網捕魚,任何人都可以成為她的選項。
連駱琿這種臭名遠揚的,也成了她說得上話的新朋友,只是周顏的選項裡,好像從未有過裴昇。
他們從一次擦肩而過以後,沒再打過照面。
清明祭祖時,裴妤帶著秦可歆回來玩,小女孩有小女孩的苦惱,假期不用念書,但要練琴。
她討厭枯燥無味的指法基本功,拖拖拉拉不肯出門,被裴妤追得滿屋子跑,甩掉拖鞋蹦進裴昇懷裡,兩隻手抓住他的襯衫,掛著不肯下來。
“怎麽了?”裴昇抱住這個七歲的小女孩,“告訴舅舅,媽媽為什麽要打你?”
“我不喜歡彈鋼琴。”秦可歆嘟囔著。
“你給我下來!”裴妤處在怒不可遏的邊緣。
秦可歆聽得出,慢吞吞從裴昇身上爬下來,話說得很委屈,“為什麽顏顏姐姐可以隻學兩首曲子,我卻要從練習曲開始學完整本?”
名字裡有“顏”的女孩很多,裴昇沒有波動,隻當是另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等你成年了,你也可以這麽乾,但是現在你得聽我的!”裴妤把她拎起來,像拎一隻沒有翅膀的小鳥,綁著她要往車裡送,“再折騰一會兒,我在美容院預約的時間都要過了。”
“姐,我送她去琴房吧。”裴昇忽然說,話還沒過腦子,已經被他說出來,讓裴妤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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