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之明很重要,大多數時候,人的不開心常常來源於,所求的和能求的極不匹配。
周顏不做飛黃騰達的夢,她甚至並未想過,非要有一個人和她共度余生,她捧著的是余覃的執念。
如果最後沒能和任何一位修成正果,周顏也不會有多少難過,反而機遇降臨時,她感到一種強烈的恐慌。
像一個偽造分數的求學者,收到心儀院校的錄取通知書,一邊懸著誠惶誠恐的心,一邊舍不得真正把機會錯過。
周顏總是會搖擺不定,邁出一步時,心裡念頭翻來覆去,幾乎打成結。
回頭時恍然發覺,她其實很適應裴昇直截了當的行事風格,不給她猶豫不決的時間,事情一步一步在他牽引之下,驀然回首他們已經走出很遠。
清晨的鳥鳴,是一日之中最清晰的時候。此時世界安靜,人的聲音還未跟著太陽升起,閉上雙眼把聽覺放大,能聽出不同鳥鳴的區別。周顏默數耳邊的啼唱,試圖分清院子裡停了幾隻鳥。
化妝箱輕輕合上,皮質碰撞的悶響橫插進來,砰地聲關上無數道鳥鳴。裴昇在房間外坐著,從五鬥櫃上拾起手表,慢條斯理扣上,聽見腳步動靜,問化妝師:“弄好了嗎?”
“裴總,已經好了。”
周顏睜開眼,窗外的聲音融為一體,東邊粉白色的雲掀開一塊,淺金色晨光飛出來,人聲沸沸。
今天是領證的日子,天氣晴好、溫度適宜,晨起的早飯很合胃口。她在裴昇懷裡醒來,他的手心像煨了一塊炭火,按在她腰窩揉了揉,勃起的陰莖壓著小腹,起初輕微地蹭,後來摩挲出欲罷不能的意味。
裴昇翻身將她圈在身下,濃稠氣息遊走到她的胸前,忽然接到胡柯的電話。
“怎麽提前了?”裴昇撐著胳膊,床墊聳動間下了床,“你盡早派人過去。”
一道牆又一道牆,他的聲音散開,周顏倚著窗台往下看,園丁正在修建矮灌木不聽話的枝葉,碾碎的青草味鋪天蓋地,周顏卻聞到燒焦的氣味。
尋了一圈屋內屋外,風光正好,沒有任何焦黑的灰燼,再看見裴昇反覆確認時間的模樣,周顏發覺焦糊味的來源,她感知到裴昇隱隱的焦急。
也許是她敏感,一通電話後,今天的正事反倒變成絆腳石。不知道究竟哪樁事務提前,但事情一定很重要,周顏沒見過裴昇如此心不在焉的模樣。
他們並肩坐在登記大廳填表格,接待的辦事員正交代登記流程,一行行念下去,提到免費婚檢。
周顏的筆尖在紙上一滯,深深鑿出一個小圓坑,感覺自己漏電了,手指極輕地顫了兩下。
“婚檢是今天需要做的嗎?”她用力穩著聲音,仿佛看見一團火,在脆弱的白紙中間,熊熊燃燒。
“不是,這個是免費福利,你們可以隨時去,也可以找自己熟悉的體檢機構,不是領證的必要材料。”
周顏不敢扭頭,怕裴昇看見她此時不該有的慌亂。身旁還是沙沙聲,幾筆拖得很長,裴昇正在最下方簽名。
“寫完了嗎?”裴昇合上筆蓋,語氣如常,“該去拍照敲章了。”
他好像完全沒聽到辦事員的話,徑直往下一個步驟去,抬起手腕再度確認時間。周顏想起早晨的電話,猜測裴昇因工作事務心不在焉。
登記結婚的日子,周顏本該感到不悅,但她卻偷偷松口氣,慶幸因禍得福,揭過婚檢這個坎。
兩個心神不定的人,各有各的憂慮。閃光燈下哢嚓一聲,定格他們成為合法夫妻的這天,面對鏡頭擠出的笑意。
照片遞出去,櫃台窗口機器嗡鳴,還給他們兩冊紅色的本子。
周顏接過本子,在手中輕飄飄的,沒能立即品出它的分量。她對於事情發生時的感受,總是遲鈍的,像化一塊冰,事後很久才體會到當時該有的潮湧。
宣誓台上站著一對新婚夫妻,他們笑起來是新婚應有的模樣。周顏看得出神,手被裴昇牽起,與一對對新婚夫婦擦肩而過,聽見他們談論今天的計劃,晚飯該吃什麽,誇身邊的妻子美麗動人。
周顏就這樣和裴昇牽著手,離開濃情蜜意的磁場。若不是手中有兩本結婚證,此時的他們,和從前每一天相比,仿佛沒什麽變化。
“裴總,他們已經到了,您得盡快……”胡柯急急忙忙把車開過來,看見周顏手中的紅本子,話說一半硬生生停住。
“沒關系,你們趕緊出發吧。”周顏主動松開手,把嶄新的結婚證塞進背包,這是能證明今日特殊性的唯一證據。
裴昇推了推眼鏡,拉起她的手又放下。
“原本時間是錯開的。”裴昇頭一次無奈至極,連聲歎氣,“我必須……”
“沒關系,去吧。”周顏又催促。
他們的關系,每一次新進展,好像都和浪漫不沾邊。從確認戀愛關系,到確認婚姻關系,總是匆匆談好,稀裡糊塗邁進下一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