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要從斬蒼與櫻招離開金陵城那日說起。
斬蒼逗留在金陵城時,對於魔物們的威懾力太強,蟄伏在千裡之外的羅羅鳥根本不敢接近。在察覺到魔尊氣息變淡之後,它們才一振翅膀直奔長留仙宗。
長留仙宗後山禁地血氣常年不散,對於啖慣血肉的羅羅鳥來說自是吸引力極大。
逗留在長留仙宗的各門派人士早已將其財產瓜分完畢,一哄而散。偌大的仙門靈脈斷絕,又沒有法陣維持運轉,此時已是殘破無比。
一隻羅羅鳥從十三雀肉身消弭之處降下,對著血跡斑斑的泥土啄了許久,再起飛時,其中一隻眼睛竟然變作一隻豎瞳。
三日之後,這群羅羅鳥從中土遠渡回魔域,降落在元老院禹宗主的院內。那顆承載著十三雀心魔意志的眼球被生生剜下,裝進了陶土做成的人形容器中。
霎時間,陶土仿若被注入生命,泥做的身軀由關節到皮膚都變作了活人模樣,除了右眼仍是一隻黃橙橙的豎瞳,其余地方赫然與十三雀一般無二。
這具軀體雖無知無覺,沒有呼吸,可他能夠調動的卻不只是十三雀的意識與能力,還有死在十三雀之前的,仙門中由於被心魔所惑而隕落的化神境後期甚至是返虛境的修士的能力。
畢竟,對於心魔來說,只有厲害的修士,才具備入魔的價值。
那些中土修士們,對心魔害怕至極,以為宿主身死魂滅,心魔便會隨之消散。
是這個理。
但養鳥大戶禹宗主幾十年來驅使羅羅鳥生食了那麽多修士,所求當然不止是喂鳥而已。
羅羅鳥作為天生的魔物,又食慣了修士血肉,對於心魔的感應力非比尋常,用其尋找心魔的蹤跡再合適不過。配合地丘一族擅長的陶土句(gou)芒術,一副專為心魔造就,可以短暫棲息的軀體由此誕生。
直到下一個宿主出現。
這幾十年來,地丘一族不僅研製出了將消散的心魔強行凝聚的術法,還弄明白了哪種修士最易被心魔入侵——中蠱之人。
因為中蠱之人受蠱蟲折磨時意識會有大塊空白,心防最為脆弱。
十三雀作為魔族,卻被轉換成人族,還殘殺了他們這麽多同類,再加上他從小身中雙生蠱,對於心魔來說簡直是天選之子。他這一生,順遂的時光實在太過短暫,或許歸於塵埃,才是求仁得仁。
而這心魔,吸食了太多修士的怨氣,凝聚成人時通常是千變萬化,有時一句話的功夫能換三張臉。
此時他卻將面貌與身形固定成了十三雀的模樣,再未發生改變。
“你喜歡這副皮囊?”禹宗主有些訝異。
心魔神色漠然:“習慣了。”
挑剔的心魔對蠱惑禹宗主這等魔族不感興趣,之所以答應合作,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用仙人撫頂之法借運到魔族倀鬼家族身上,失敗似乎是必然結局。但心魔此趟帶來了更有價值的消息。
——櫻招。
原來他們的魔尊,能在獵蛟途中為了一個女修士將魔族眾將扔在森羅海,隻身趕赴中土隻為救其脫困。
看來,他們這位魔尊大人,還是太過年輕,不明白這世上所有的錯誤,皆緣於心急火燎。
斬蒼心急火燎地將人救下,卻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軟肋。
可這份軟肋該如何利用,還須從長計議。
因為他們的確是……動不了那個女修士。
這一點倒不得不承認,斬蒼是個真男人。他將人看作是心頭肉,便方方面面都在護她周全,哪怕她本身根本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們魔族,能生出這種情種,真是違背種族天性。
短暫寄居在陶土中的心魔一直指望著櫻招能被這段情折磨得心防薄弱,他好趁虛而入,蠶食她的心魂。可他卻沒有料到,她與斬蒼這段這段情,愈是不容於世,愈是日久彌堅。
他找不到一絲可以侵入的機會,因為她對斬蒼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義無反顧。
真是……感天動地。
但正是這樣的靈魂,蠶食起來才更美味,就如同當初的十三雀一樣。
他催促元老院趕緊對櫻招種下蠱蟲,可元老院卻一直按兵不動,冷眼旁觀。橫豎他們已經被斬蒼欺壓了多年,再蟄伏久一點也無所謂。再者,斬蒼作為魔族這麽多年來力量最強的一位魔尊,他們還不具備與他撕破臉的能力。
元老院需要他坐在那個位置上。
可心魔的怨念仍需被滿足,禹宗主便問他,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要求。
頂著十三雀面孔的心魔想了想,突然說道:“我要賀蘭夕和她的孩子。”
一個雪晴的早晨,賀蘭氏府邸正到處張燈結彩,準備除夕夜的家宴。戲班子、吹拉彈唱的樂人舞人烏泱泱擠了滿園子,更別說還有金陵城各位世家的貴子貴女們一同飲酒作樂、吟詩下棋。
人多了,眼就雜。
一個沒看住,二小姐與不到兩歲的孩子,就不見了。
*
斬蒼慢慢放權將魔族軍中之事交由右使臨則時,底下人終於摸到了一點風。
魔族金、雷、水、火四部的將領,皆直接聽命於魔尊,與魔族左右使意見相左時公然叫板的行為也沒少乾,可連月來,金部、水部與火部的將領卻與右使臨則越走越近,唯雷部將領,似乎還在觀望。
這不是一個好訊號。
綜合斬蒼方方面面的舉措,後知後覺的元老院這才發現,他們的魔尊已經鐵了心要退位讓賢了。
厭火魔宮自築造起,包括斬蒼在內,已經換了五任魔尊,在斬蒼之前的那幾位,皆是由於權力更迭死在王座之上,無一幸免。當然,魔族的世家大族在裡頭究竟出了多少力,便仁者見仁了。
斬蒼想兵不血刃地將魔尊之位交出去,並且全身而退,簡直是異想天開。
但他的心既已不在這裡,那元老院也不再需要他的心,他們需要的,是他那份毀天滅地的力量。
與此同時,大祭司虛昴在一次會友時,一直不願意同桌共飲的左使太簇,竟破天荒接了虛昴敬過來的酒盞。
男子反目成仇,茶館裡生意最火爆的說書人通常會將其原因歸咎在女人身上。多勁爆啊,禍國妖姬引得各方爭奪,最後民不聊生血流成河,這樣的故事看客們最愛聽。
連那些撰寫史書的文人,都在致力於給女人潑髒水,好似這個女人的存在便是錯誤——沒有這個女人,便會兄弟相親,君臣有義。
總之,故事編得越離奇,越荒淫,越沒有邏輯,便流傳得越廣。
但太簇接受元老院拋出的橄欖枝卻不是為了櫻招。
英明的君主皆是任人唯賢,斬蒼不認為自己是個英明的君主,因為至少在任命太簇為左使這件事上,他是任人唯親。
他知道太簇自小便被當作是人形兵器來培養,性格殘忍嗜殺,陰晴不定,但太簇是他出黑齒谷後遇到的第一個幫助過他的魔族,雖然他對太簇的行為非常不齒,但他的確沒有立場去看不起一個從小便受盡折磨的殺手。
況且,太簇的殘忍隻為自保,殺的也只是曾經欺辱過他的魔族,而他對天上的飛鳥、路邊的野貓反倒可以稱得上是同情心泛濫。
彼時的斬蒼,魔族、人族或是不能言語的動物,在他眼裡都沒有任何區別,太簇能對小動物做出善舉,在斬蒼看來是可以成為朋友的契機。
一路走進厭火魔宮,斬蒼隻覺得當上魔尊太容易了,隨口便將太簇提拔成了自己的左膀,卻沒想到坐上這個位置之後有那麽多子民需要庇護,有那麽大的職責需要他承擔。
他承擔得很好,治國理政這些東西,從頭開始學總能學會。幾十年來兢兢業業,至少在櫻招出現之前,從不曠工。
在考慮下一任魔尊人選時,以他現在的眼界,自然要選擇最合適的臨則。因為臨則實力強盛,性情穩定灑脫,行事作風極為通透,身後的家族幾千年來一直保持著中立,既無殘害人族的想法也無意發起戰爭。
若是由她來接任魔尊之位,至少魔域與中土之間的格局能勉強維持,不會有太大動蕩。
而左使太簇,則從未被列入過考慮范圍。
慈不掌兵,對於斬蒼來說,太簇不行便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