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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玉(古言,h,1v1)》(94)療傷
楊今明稀裡糊塗離開詔獄後,衛凜又孤身一人來到了關押李鶴鳴的囚房。

北鎮撫司的詔獄建在地下,獄中潮冷濕寒,終年不見日光。許多亡於獄中的罪臣便是因受刑之後傷口染膿,久病不愈而亡。

衛凜推門而入時,李鶴鳴正借著廊道牆上微弱的燈光處理傷口。

他脫去了上身的囚衣,微微彎著背脊坐在窄小的床頭,露出半身新舊交錯的傷疤。數道鮮血淋漓的鞭傷橫過胸腹,有些已結了血痂,有些正在灌膿,而今日所受的這一道,正在緩緩往外滲血。

他腳側放著罐辛辣的烈酒,右手捏著把鋒利纖薄的小刀,刀尖抵著傷口輕輕一旋,濁膿與爛肉便落了地。

剜肉療傷並非易事,他不過動了數刀,熱汗卻已淌了一背。

李鶴鳴聽見衛凜進門,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處理傷口。

衛凜也沒打擾他,抬手取下牆外一盞油燈掛在囚房中,環手靠在門上等。明明他手裡積壓著數件要事,偏偏一副不慌不忙的清閑模樣。

有了油燈照明,李鶴鳴便能看清之前看不見的細小膿腫處,手上的動作也越發利落。但看他腹前多處剜去腐肉後血流不止的傷口,與其說在處理傷口,不如說在受另一番酷刑。

挑完爛肉,李鶴鳴已經是滿身汗,他皺著眉放下刀,拿起了一卷白布塞入口中,拎起腳下的燒酒,硬忍著疼往挑出膿腐的傷口處緩慢淋了下去。

冰涼刺激的酒液衝洗過傷口的汙濁,李鶴鳴渾身肌肉賁張,青筋暴起,硬是強忍著沒痛哼出聲。

鮮血混著清亮的液體一並順著胸前往下流,血腥氣冗雜著厚濃的酒香彌漫在空氣中,這過程實在堪稱折磨。

李鶴鳴單手提著酒罐穩穩往身上倒了半罐子酒,將傷口徹底洗乾淨了,才停下來。他放下酒罐,坐著緩了一會兒,取下口中白布開始包扎傷口。

燒刀子一澆,白布一纏,這傷便算處理完了。

北鎮撫司的詔獄不比尋常牢獄,尋常牢獄或可托人帶幾瓶傷藥療愈,也不至於受這份苦。但北鎮撫司的詔獄裡,即便你是皇孫太子,頂多也只能稍進來一瓶辛辣的烈酒,衛凜無需猜,都知道這酒是何三帶給李鶴鳴的。

何三本就是李鶴鳴的人,李鶴鳴入獄後,他有事無事便在其囚房外晃悠。負責看管李鶴鳴的錦衣衛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必要時便裝聾扮瞎,任何三往囚房裡送酒送刀,就連他往李鶴鳴那冰冷狹窄的床上鋪了層軟被都全當看不見。

衛凜握刀敲了下牆壁,對著門外的錦衣衛做了個手勢命其離開,等人走遠,他才終於表明自己的來意。

他走近幾步,望著床上神色淡淡的李鶴鳴,以極低的聲音道:“王常中一案與懸房案的卷宗在哪?”

和李鶴鳴冷厲又淡漠的雙眸不同,衛凜的目光總是灼如烈火,蘊藏著如要燒盡一切的仇恨。然而此時此刻,李鶴鳴卻在他眼裡看不見一絲光亮。

李鶴鳴緩慢穿上沾血的囚衣,淡淡道:“北鎮撫司處理的案件卷宗自然在北鎮撫司衙門。”

他好似還沒從方才的疼痛裡抽身,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但話卻講得輕巧,好似衛凜是個蠢貨,從陳列的書架上連兩冊卷宗都找不到。

衛凜自然知道李鶴鳴在搪塞他,他皺緊眉心,不解道:“是你將你父親戰死一事或與朱銘有關的消息告知我,把我推到如今的位置。既然你選擇將路鋪到我腳底,事到如今,為何又不肯告訴我卷宗在哪兒?”

他咄咄逼人,然而李鶴鳴卻只是平靜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且再等等。”

衛凜握緊了手中的刀,定定看著李鶴鳴:“朱銘現今雖軟禁鍾粹宮,但指不定哪日皇帝便會恕其無罪,中秋之後他若遠赴北地,再難有如今的機會。你要我等到幾時?”

“不會太久,”李鶴鳴道:“他活不到中秋。等時機一到,你會知曉。”

春寒散去,烈日當空,衛凜終於明白李鶴鳴所說的時機是什麽意思。

去年冬日因懸房案枕籍荒野的百姓,在炎炎熱夏屍腐成堆,鼠蟻橫行,不可避免地滋生出了一場疫病。幸而發現及時,很快得以控制。

然而一查疫病起因,好不容易被崇安帝壓下的懸房案一事又重新被翻了出來。而除此外,懸房一案與六皇子有關的風聲不知何時在汲縣周邊各地流傳開,漸漸傳至州府,半月之間,竟演變成了天降災疫是由六皇子而起的傳言。此前崇安帝下令大興舉辦的祭神儺戲都仿佛成了笑話。

就在此時,王常中的貪汙案與汲縣懸房案的真相由衛凜之手流入民間,一時風言四起,紛紛響起了“誅皇子,以平民心”的言論。

朱熙所求的“天下悠悠眾口”,終於逼得崇安帝不得不將利劍懸在了朱銘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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