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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銜玉(古言,h,1v1)》(64)牌位
李府祖祠裡供著數不清的祖宗靈位,因擔心風雨蝕壞了木質牌位,祠堂窗扇常年由簾帳遮得嚴實。門一掩,氣氛厚重的祠堂便在靜謐之下憑空生出了兩分叫人毛骨悚然的陰森感。

香火細煙繚繚,昏黃的燭火模糊照亮牌位上一個個或熟或生的名姓,徐青引跪坐在蒲團上,面色淡然地看著最下方寫著“李風臨”三個字的靈牌。

她的侍女遠遠站在亮光透入的門口,目光膽怯地掃過左右牆角的昏暗處,面色有些忐忑,顯然有些害怕這供奉亡人的地方。

徐青引平日燒香拜佛,好似信奉鬼神,此刻倒是半點不怕。她點燃黃紙丟入喪盆,一張一張燒得慢,每一張都撕開了才扔進去,落入盆中的一瞬便被火苗焚成了灰。

民間有種說法,紙錢若是沒燒透,下面的人也就收不到。

徐青引臉上沒了方才見林鈺時的熱切笑意,火光晃過冷淡疲倦的眉眼,一身白裳,看著倒像個女鬼。

她低聲對著李風臨的牌位道:“別怪我這幾月不來看你,年前你那好弟弟將我從府裡逐了出去,我不便來李府,今後怕也不能常來,這錢你自己在下面省著些花,用光了可就沒有了。”

她一番話說完,祠堂又安靜了下來,侍女不敢在這時候搭她的話,那冰冷的靈牌自然也不會回答她。

徐青引顯然已經習慣了此刻這般略顯冰冷的靜謐,她也不需要旁人應她的話,繼續道:“別怪我吝嗇,怨我為什麽不給你多燒些,我也沒多少銀子。你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留給我的鋪子生意不太好,勉強能維持生計,再多也沒有了。”

“對了,前些日我回了趟娘家,來回路上耗去快二十日,想著回家看看家人。可拿不出錢,到哪都受嫌,往日一口一聲‘姐姐’喊得親熱的銘哥兒不再熱絡,爹娘看我的眼神也頗嫌棄,話裡話外都在怨我怎麽如此沒用,連你們李家這到手的金柱子都抱不穩。”

徐青引話聲略顯悲涼,說到此處竟還笑了一聲:“他們只會埋怨,哪知我沒下過功夫,我都已放下臉皮甘願給你弟弟的做妾室了,可人家不要我,我有什麽辦法?”

她絮絮叨叨地對著死人的牌位話著家常,仿佛她那早亡的夫君還活著,可那毫不避諱的話卻叫門口的侍女聽得心頭髮麻,她忍不住道:“夫人,這話若叫郎君的在天之靈聽見了,怕是要怪罪。”

徐青引沉默了片刻:“……在天之靈?”

她抬頭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頂,似要看看這靈在何處:“他若當真在天有靈,為何這些年就只是冷眼看我在世間受苦,連場夢都不肯托給我?”

她低下頭,嘲弄地勾了勾嘴角:“當初爹戰死,他遠在關外,婆婆一病不起,二郎又年幼,是我伏低做小去同外客周旋,受盡百般刁難。我遭人口舌,受人唾罵時他在哪?我無人依傍被外人怨恨時他又在哪?”

她說著,語氣裡透出分恨意,眼中也不由自主浮了淚:“有哪個女人如我這般,嫁與夫君多年只見過寥寥數面,到死連副屍骨都看不見!在李府最難之時,我不躲不避,同甘共苦,已是仁至義盡,他一走了之落得個輕松,不想活著的人是哪副鬼樣子,如今有什麽資格怪罪我?!”

侍女一路看著她熬到今天這地步,親眼目睹這些年的不易是如何一步一步銼磨掉她的好脾性,見她對著郎君的靈牌痛訴,也跟著紅了眼。

徐青引偏過頭去擦了一把淚,發間銀簪滑出,摔落在地,發出“噌”一聲脆響,她回頭怔怔看著摔在盆邊的銀簪,半晌沒動。

侍女見此,忙上前撿起銀簪遞給她,徐青引顫著手接過,低聲道:“出去吧……”

侍女擔憂地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夫人……”

徐青引背對她擺了擺手,像是再壓不住淚意,聲音哽咽道:“出去吧……我同他說會兒話。”

侍女“噯”了一聲,隻好應下:“是,夫人。”

房門在身後緩緩打開,發出咯吱的澀耳長響,明媚春光流瀉進屋,照在徐青引素白的衣裳上,但很快,這光又一點點在逐漸合上的兩扇門見收成一束,“砰”的一聲,消失不見。

祠堂重新歸於平靜,徐青引跪在蒲團上,低頭仔細撫摸著簪上雕打的迎春花:“這簪子,是你當初在邊關親手一點一點打了帶回給我的,這麽多年,我一直收著。”

她掏出絲帕輕輕擦去迎春花瓣上幾乎瞧不見的一點塵灰,又將簪子插回了發髻中:“從前你遠在關外沒法護我,我不怪你。只是如今我要為自己求,若傷了你們李家,你也不要怪我。”

她像是怕他不答應,又看著他的牌位緩緩重述了一遍:“你不能怪我,李風臨,我嫁給你時,是想著一生一世和你好的。”

她盯著牌位上“李風臨”三個字深深看了一眼,而後站起身朝外走去,決絕的話音留在身後:“你要是不肯,那就化成厲鬼親自來收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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