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在雪裡嬉戲了半日,言之鑿鑿同李鶴鳴道她無事,可常年由藥食將養的身體哪裡經得起折騰,沒等入夜便開始咳嗽起來。
她從未覺得受寒染病是一件如此見不得人之事,她咳了兩聲,忙捂唇歪著腦袋偷偷望向燈樹前剪燭芯的李鶴鳴,希冀他未察覺到自己咳嗽。
但李鶴鳴一雙利耳怎會聽不見,他一聲不吭站起來,伸手取了掛在桁架上的外衫,皺著眉去外間叫人請大夫去了。
大夫診斷後,言林鈺並無大礙,只是受了些寒氣。他開了一幅溫和調理的藥方,叫她按方子煎藥一日用兩副即可。
李鶴鳴送別大夫,當即叫廚房熬了一副,在睡前盯著林鈺喝了。
林鈺漱過口,兩人躺下準備歇息,她見李鶴鳴額間皺得快留下褶子,伸手撫平他眉心:“不要總是皺眉,會老得快,變醜了可怎麽辦。”
李鶴鳴舒展開眉頭,抓著她的手塞進被窩,認真而又理所當然道:“那你就只能和又老又醜的李鶴鳴過余生了。”
林鈺抿著唇笑,又覺喉嚨發癢,捂著唇咳了幾聲。
李鶴鳴翻過身側躺著,伸手替她撫背。林鈺緩過來後,微仰著頭看他,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後,忽然問:“當初你在靈雲山上問我為何退親,如今知曉緣由了嗎?”
李鶴鳴曾執意要從林鈺口中得知緣由,如今將人娶進家門,倒沒了從前的執念。他睜眼看她,平靜問:“為何?”
林鈺想起徐青引的話仍覺得鬱氣難平,她不快道:“徐青引私下說我身子弱,難得子嗣之福,而李家只剩你一脈單傳,我若同你成親,或會使李家斷絕香火,成李家罪人。”
李鶴鳴想起從前林鈺對他避之不及的態度,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道:“看來你是信了。”
林鈺輕點了下頭,愧疚道:“我一直以為這話是你讓她轉告我,羞辱我好叫我知難而退,一氣之下便退了親。”
這一道道罪名在李鶴鳴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扣在他頭上,倒真是難為了他成了親才知曉前因後果。
可林鈺又道:“我以前聽著一肚子氣,如今想來,她說的也不無道理。你瞧,我不過玩了會兒雪便染了病,這般孱弱之軀,怕的確很難有孩子。”
林鈺不是委曲求全之人,她不會因此勸李鶴鳴擇新妾進門,只是覺得應當明明白白告訴他一聲。
李鶴鳴倒是不甚在意,淡淡道:“有也好,沒有也罷,我並不在意子嗣,也實在缺少耐性教養一個孩子。我若當真非要傳宗接代綿延香火,自會去娶個能生養的寡婦進門,何故多番算計非要娶你。”
他說起“算計”二字來,神色坦然之極,林鈺倒聽得心間滋味難辨,深覺她與李鶴鳴之間坎坷頗多。
可她很快又回過味來,伸手掐他緊實的腰腹,惱道:“什麽會生養的寡婦,你不許想!”
李鶴鳴抬手滅了燭火,放下簾帳,轉身擁著她,閉眼道:“那就入我夢中管著我。”
林鈺身體不爽,李鶴鳴接連兩日都喪著臉。何三見他那臉色,整日下來不敢多言半句,生怕那火燒自己頭上,放了值便上教坊司尋白蓁姑娘訴苦去了。
倒是林靖在街上遇見李鶴鳴,以為他與林鈺兩人鬧了脾氣,多問了一句,得知林鈺染病,跟著李鶴鳴上了李府探望。
林鈺已好得差不離了,只是畏寒得很,半點受不得冷。兄妹小敘,李鶴鳴識趣地去廚房看給她熬的藥,將此間留給了兩人。
李鶴鳴未告訴林靖林鈺是如何受寒,但他瞧見院子裡那用雪堆就的三哥,還有什麽不明白,進門就先沉著臉念叨了林鈺一陣。
“雪好玩嗎?嫁了人便開始放縱,你兔子成精不成喜歡在雪裡撒歡。難為娘親讓我見了李鶴鳴叫他看著你些,這才幾天?就把自己糟踐到病榻上去了?”
林鈺的身子有多嬌貴他這看著她長大的兄長最清楚不過,是以訓起她來亦毫不留情。
林鈺抱著手爐坐在椅子裡聽著他念,半句不敢還嘴。只等他嘴皮子動累了,忙奉上一杯茶,求饒道:“阿兄別說了,我知錯了。”
她見林靖還要開口,立馬扯開話題:“此前阿嫂日身子不適,如今好些了嗎?”
林靖手裡的茶舉到嘴邊還沒入口,聽得這話按捺不住地微微勾起了唇角:“無事。只是有孕了。我今早出門前她還叫我知會李鶴鳴,讓他帶話給你來著。”
他作出一副平靜語氣,可臉上的歡喜卻是壓都壓不住。
林鈺那日雖已猜得秦湄安有孕,但如今確定,還是忍不住露了笑。但她一想起林靖這脾氣,又提醒道:“阿嫂如今更加金貴,阿兄你可千萬要仔細著些,往日的脾性收一收,不要惹阿嫂不快。”
林靖放下茶杯:“我曉得,今日便是因上街給她買何家店鋪的點心才遇見李鶴鳴。”
說起點心,林鈺思及李鶴鳴那日未說完的話。她斟酌著問林靖:“我從前在家中時,李家有人送來過栗子糕嗎?”
林靖聽她忽然將話岔開八杆子遠,不解道:“什麽栗子糕?”
林鈺解釋道:“李鶴鳴說他以前給我買過栗子糕,但是我一點不記得了。我問他何時買的,他也不肯說。我疑心他在誆我呢。”
“或是夢裡送給你了。”林靖隨口道,他說著思索了一番,忽然想起什麽,恍然“啊”了一聲,悠悠開口:“不過你幼時走失過一回你可還記得,當時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將你送回來時,你懷裡就抱著兩包栗子糕。”
林鈺走失這事他記得格外清楚,因人是他弄丟的,找回來後他挨了一頓狠揍,之後還餓著肚子跪了兩天祠堂,最後膝蓋青腫得爬都爬不起來。
他說罷,突然回過神來,詫異萬分地問林鈺:“那黑炭似的瘦猴莫不是李鶴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