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閃電
路柔十八歲時,莫名其妙喜歡的事很多。
比如蹲在老家門口看一下午螞蟻搬家。螞蟻搬完,雨來了,她拎著板凳就往屋裡狂跑,也依然得了感冒。
很多時候,等她清醒不該做什麽,接著她就清醒,她已經做了。
還比如尾隨一名男性。
起因是這樣:明天大學開學,她去商場負一層大超市買點用品,踩上扶梯,抬頭,她看到一個陌生的頸子露在外面。
他在低頭看手機。
這頸子跟剛剝殼的筍一樣嫩,顏色冷白,上面的茸毛淡得乾淨。他頸子上的小痣也格外好看,你會覺得嵌在那很壞,是一種男人怎麽這麽有心思的壞。
她吞了口唾沫,心頭很慌,卻一直盯著它。
快下扶梯,她發現他藕粉色內搭上縫了一排白色英文。以前某雜志上看過,很貴,四位數。
買了一個水桶。收銀員把桶遞給她。才發現是藕粉色。
來之前不是說定了灰色?
她想莫名其妙。喜歡上一個陌生人的脖子。
路柔後來去尾隨他,是偶然中的必然。扶梯事件分開後,她在回家路上碰到了。這次他又在她前面,身材勻稱,高得她要抬頜仰望。
仰酸了,他到家了。原來一個小區。
路柔看他進別墅,一個系白色圍裙的阿姨笑著開門。
她停在原地,手裡的桶子往前、往後。她轉身,走之前來的路回家。
*
路柔記下了寢室其他三個的名字:
何雙茹、徐妗和白江。
何雙茹是動的。一說話鑼鼓喧天,做什麽都要爭先發熱。徐妗是平的。給她什麽她就還什麽。你熱她熱,你冷她也冷。
只有白江不起眼。她安分,屬於“順便一想,還有…”的一類人。
路柔和三個人的關系都差不多,軍訓時四個人站一排,身高也差不多。
中場休息,何雙茹就要拉人坐草坪上,用覓食的眼光掃蕩每一個陽光下汗淋淋的漢子。找到了,便用手指一指。
“看到那個沒?”
八隻眼睛看過去。
何雙茹:“帥不帥?”
路柔說帥。平心而論,從五官、形體、氣質上,這人清俊得無可挑剔。
徐妗:“還行吧。”
六隻眼睛刷刷看過去。
“你們是沒見過那個人。”
何雙茹:“誰?”
“江漫。”
江漫?
沒聽過。
徐妗為了強調真實性,歪低頭看向白江:“白江,你高中不是跟他一個班嗎?”
“你說是不是?”
白江有點焦灼,但很快自然了,聲音從喉嚨裡出來。
“嗯。”
何雙茹立馬起了興趣:“在哪在哪?我沒看到啊…”
“他不在這,在東操場。”
徐妗說著說著,漸漸鋪開他:學長,校組織部部長,現在的教官。再用這些詞概括他:疏離、昂貴、優雅自律,高不可攀。
路柔不解。“學長還能當教官?”
徐妗搖搖頭:“不知道。”
後來路柔才知道,他有個軍事家庭。校方見他過去軍訓成績優異,又趕上今年教官資源缺乏,便讓他暫頂一下。
*
別墅院子彈古箏的人她要看很久。周末一回家,她就把玻璃擦乾淨。
雖然每次都模糊,且只有一個微小的背影。
路柔心裡的秘密是這個人的俊雅。她絕不讓別人知道他的存在,也絕不讓人發現他的好看。
當人都把江漫樹立成是優質男學生裡永遠的“最佳答案”。她就在心裡冷笑:江漫英俊?那你恐怕是沒見過他。
雖然她也沒見過江漫。
這種“只有我知道這寶藏”的快樂她享受了很久,並且吝嗇與人分享。她也暗自驕傲別人發現不了。
直到這個秘密被破壞了。
那是入學一個月後的事。一個普通的周四晚上。
聊著天,徐妗問她你住哪?
她說碧夏園。
徐妗驚了一下,偏頭看去。“你跟江漫一個小區。”
她心裡突然有咯噔一下的滋味。“你知道…他住哪?”
“具體不知道。”徐妗偏回頭。
路柔舒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舒。
她的神已經跑了,目光失焦。“那我們應該沒見過。”
徐妗喝了口酸奶,放下。“聽別人說,他好像住在別墅。”
猛地,她又咯噔一下,比之前強烈十倍。她覺得院子裡的人要從她胸腔裡撞出來了。
低著頭:“是嗎…”
看不進去別的東西了。
她失落得難以想象:原來這個秘密是公開的。她也只是大眾中的小小一個。
他就是江漫。
那天以後,路柔開始確認江漫是誰。
但還沒有到必須主動挖掘的程度。她只是從這些那些的聊天裡,比較一下院裡的人和江漫,信息對不對等,描述匹不匹配。
一個星期後,她從何雙茹口中知道了他還是一名社長。
——古箏社。
*
路柔面對面見到江漫的次數為零。
距離扶梯事件後就再也沒近距離看到過。第三次發生在周末的一個下午,她和她媽在附近便利店買水果。
買完蘋果,路柔低著頭,在她媽身邊等付錢。她沒注意他,一直無視周圍玩著小遊戲,三顆星完美通關,就聽見江漫說:
“謝謝。”
她記得這種閃電劈進來的滋味。
抬頭,人已經走遠,能大約看到脖子有痣。
他是直著走的,又是只有背影,連側臉也沒看到。
“乖乖。”她媽大聲喊她。“走了!”
路柔立刻窘得想埋進土裡,瞟見剛塗的黑色指甲還有香味。
她想,早晚她要把這幼稚的小名清除出她的世界。
徐琳叫她不動,又提高一個調。
“乖乖,怎麽了?”
路柔趕緊跑過去,免得徐女士再次破壞她的心情。
跑著跑著,臉澀了一下。
這羞恥的小名,希望他沒有聽到。
*
大一上學期過去,路柔依舊沒看到他的正臉。
也不知道他在人們口中是怎麽個天花亂墜的俊法。
一個學期相處下來,她和白江的關系最好。一是兩人居然有同一個老家,是老鄉,二是路柔和白江都少說話,在具體喜好上也有趣味相投的認同感。
譬如:一同參加了羽毛球社。
大一下期中,五月份,一個周五晚上,她與寢室的人告別回家。
吃掉徐琳細心準備的水果拚盤,她打個哈欠,走向臥室準備躺會兒松松骨頭。
她踢掉拖鞋,隨意地四肢大開躺在床上。
放在枕頭充電的手機響了一聲。
屏幕顯示來了一條QQ消息。路柔解鎖進去,低下眼,看到一則請求加為好友的紅標。
點進聯系人,點開新朋友。
文字便入眼了。
“您好,我是江漫。”
江漫?
哪條道上的江?
她沒有同意。點了點頭像,進入個人資料。
名稱:氵。空間鎖了。個人簽名:水漫金山。
路柔看到水漫金山,一時想起前不久漢語言老師分析過老子關於水的一句話:“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