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同學醒來時懷裡空無一物,他看著天花板愣了好久,余光瞥見桌面上的便條才確認自己沒做夢。昨天考試結束嚴老師來接他,晚上吃了老父親老母親做的大餐,洗完澡後抱著有些消瘦的嚴老師睡覺。
天亮了有一陣子,陽光耀眼得把桌上的便條曬出暖意。便條貼在一個長方形大盒子上。
“畢業禮物,大學做課題有用。”
嚴老師的字不像改作業時那麽潦草,一筆一劃清清楚楚,見他的字如同見到他認真說出這句話。
盒子裡是一台高性能的筆記本電腦。張同學找出充電線把新電腦連上電源,然後坐在椅子上慢慢閱讀便條上另一句話。
“小孩你為什麽不昨天生日?”
嚴老師今天要趕回公司一早就走了。張同學捏著便條看了又看,最後忍不住給嚴老師發送一條信息。
“差幾個月就這麽重要嗎?”
到了中午嚴老師才回復:“我要坐牢的。”
張同學泄了氣,“好嘛,我再忍忍。”
原本張同學高考志願想報嚴老師工作所在城市的大學,但嚴老師工作變動未知,而且如果他也去了別的城市,那就信守不了照顧老父親和老母親的諾言了。幸好他對念大學和學科沒有什麽執念,在哪裡念念什麽都無所謂,最後報了個沒那麽熱門又相對清閑的學系。
張同學暑假裡到處做兼職,嚴老師每次找他不是在端盤子就是在搬貨,把時間填得滿滿的,但每晚遊戲廳打烊的時候他都會到店裡拖拖地,擦擦遊戲機。老母親有時候會獎勵張同學一根冰棍,張同學就跟嚴老師視頻炫耀有免費冰棍吃,嚴老師吃不到。
“累不累?”冰棍化了,嚴老師提醒張同學舔一舔。
“一點點,回家睡一覺就好了。”
老父親和老母親湊過來和嚴老師說兩句,他們聊完的時候張同學剛好吃完冰棍,跟兩老道別出門往家走。路上的燈把他照得陰影重重,他從下往上拍著自己的臉,被嚴老師笑說像在跟鬼視頻。
“那你回來看看我就知道是不是鬼了嘛。”
街道上沒什麽人,張同學撒嬌的時候沒收斂音量。
嚴老師的表情刹時愧疚起來,“小孩⋯⋯”他柔柔地喊了一聲,“我這個月可能回不去了,項目在測試階段,走不開。”
張同學表達心事直白得很,急急叫道:“別皺眉頭別皺眉頭!沒關系啊,我有在賺錢,等賺夠了也可以去看你嘛。”
畫面裡嚴老師在茶水間,這個點還在公司加班,臉色依然有些鬱悶的人戴著耳機說:“你之後要去軍訓,可能得兩個月見不到。真的沒關系嗎?”
“小別勝新婚嘛。”
張同學果然看到嚴老師抬手捂住屏幕,他又小聲念了兩個字,這次直接被掛斷通話。
直到大學開學兩人也沒能見上一面。開學後張同學需要適應大學生活,暑假賺的路費沒機會花。他每天絮絮叨叨跟嚴老師分享新生活,嚴老師也會抽空告訴他自己以前的大學經歷。剛認識張同學的大學同學都知道他有一個女朋友,手機就跟長在臉上似的,嘴上說耳朵邊聽,一刻都離不了那塊鐵磚。然而每次同學想要見見這個女朋友都被張同學拒絕了,一副絕世珍寶要藏起來不給人窺探的樣子。
養了珍寶二十多年的老父親和老母親還不知道自己家裡遭了小偷,這小偷不但偷了珍寶,還天天來家裡吃飯,天天在他們面前跟珍寶通電話。
這天張同學吃完晚飯正要給嚴老師打電話,聽見樓下有爭吵的聲音立刻跑下樓。老母親攔在兩個客人中間被推搡來推搡去,張同學救出老母親,讓一同下樓的老父親也坐好,事情讓他去處理。
從言語間得知,這兩個互不相識的中年客人湊在一起打遊戲後因不服輸而起爭執,吵著吵著其中一個喝了酒的掄起拳頭就打了起來。張同學在攔架過程中被誤傷了幾拳,登時疼得眼睛鼻子嘴巴張不開。他趕忙讓老母親報警。那兩個客人打得忘我,把店裡其他客人都嚇跑了。張同學退出戰場,哈著腰送其他客人出門,然後咣當一聲把玻璃門鎖上,靜候警察的到來。
很快警車鳴笛而至,店裡那兩個打到體力衰退的客人驚覺闖大禍了想逃,卻被張同學提前斷了路。警員敲了敲玻璃門張同學才迎上去。店裡好些椅子和遊戲機被推倒移位,警員一看就大概知道是什麽事情。上一次外國客人丟錢包令張同學熟悉了報警流程,他讓老父親和老母親在家裡等著,他跟警員去警局一趟。
那倆客人沒有辯解的余地,人證物證都有,剛剛打架的氣勢消失怠盡。張同學表達了索償的要求,並且讓警員列警示通告禁止這倆人三個月內進入遊戲廳。等他辦完所有手續回家,手機快被嚴老師的各種通話請求給擠滿。
“我剛要給你打電話呢。”張同學對著手機說。
“我聽爸媽說了,你傷到哪裡了?”嚴老師那邊感覺是在馬路邊上的,車輛呼嘯而過。
“沒有啊,就是被推了幾下。”張同學把過程和處理結果一一向嚴老師匯報。
嚴老師聽完後卻說:“跟我視頻。”
張同學磨磨蹭蹭的,找了處不太明亮的地方才接嚴老師的視訊通話。沒想到嚴老師的第一句話就是讓他找個光源好一點的地方站著。張同學嘴角上眼角上的傷藏不住,嘴角的血結成塊,一扯動就痛。嚴老師不說話,臉上擔憂的神色全被張同學看在眼裡。
“這傷就看上去誇張,沒那麽嚴重的。”
“那你笑一個。”嚴老師說。
張同學僵滯,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動用顴骨部位完好無損的肉。
“好了,別笑了。去醫院看一下。”
張同學不敢不聽話,在路邊招了輛出租車讓司機帶他去最近的醫院。
路上嚴老師問張同學課業會不會忙,“要是忙,鬧事的人又多的話,我讓爸媽關門幾天休息一下。”
“我忙的時候有讓同學幫忙到店裡照看一下。今天真的是特殊情況,你別擔心。”
“你同學幫你看店?”
“對啊,我放心不下叔叔阿姨,就讓同學幫幫忙。他們還挺樂意的,覺得新奇。”
張同學說,他們甚至排了“班表”,誰課余有時間就去輪班。嚴老師看著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長大的男孩說不出話來。
張同學到達醫院後先斷了通話去處理傷口。嚴老師給他發了兩條信息,一條是機票購票截圖,一條是文字信息。
張同學看見購票信息上寫著他的名字,難怪剛剛嚴老師找他要了身份信息。航班飛往嚴老師所在的城市,早上最早一班機。
文字信息只有寥寥四個字,是隨便瞥一眼也能看清楚的程度。
“我想你了。”
張同學咧開嘴笑,把文字正著看反著看倒著看。突然他意識到,航班信息上的出行日期是他的生日。
那一天他剛好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