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書架旁擺著兩株小盆景,那是顧千禾在某個周末的晚上從Wholefoods買回來的,名字很好聽,叫Hoya Kerri,心葉球蘭。賣給他的華人店員說,這東西象征愛情,只要堅持每日澆灌,就能開出花來。
他好認真地聽完,蹲在攤前足足挑選了十分鍾,挑中兩株最好看的帶回家。
並為它們取名:阿囡和阿仔。
於是顧千禾這兩周來,每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客廳的書架旁,為他的小寶貝們澆水松土。
直到有一天,初語整理書架,覺得那兩株心葉球蘭的顏色有些怪異,仿佛綠得毫無生機,她伸手捏一捏,發現那兩株小寶貝竟然是塑料做的。
於是她把顧千禾叫過來,兩人一起蹲在書架前。
“阿仔,你…我們好像被騙了。”
他不信,不服氣地說:“怎麽可能,它們就是這樣的,雖然像塑料,但絕不是塑料。”
那可是他們愛情的象征,怎麽能被定性為塑料製品!
初語反駁:“是塑料呀,你可以捏捏看,硬的。”
他愣一下,繼續嘴硬:“……不要,那樣會捏痛它們的。”
“……”
初語原想事情可能就這樣結束了,哪怕是塑料的,只要他開心就好。
結果某個早晨,起床半小時後的人,忽然又掀開被子鑽了進來,緊緊抱住初語,臉埋在她胸前,悶聲說:“它們真的是塑料的……”
初語將醒未醒,聽見他委屈又無辜的語氣,抬手揉揉他的臉,心軟道:“寶貝,沒事,塑料的也好看。”
他靜默好一陣,又蹭到她頸窩裡,說:“我再也不去Wholefoods買東西了,那裡的店員是騙子。”
她抱住他笑,聲音又輕又柔:“嗯,不去那裡了,怎麽可以騙我們阿仔呢,阿仔那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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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金山的的冬季,有些像南方的家鄉,連陰多雨的氣候,夜間霧重濕冷。
同居一個多月,初語漸漸習慣了顧千禾的作息,緊湊而快速,仿佛連喘息的空間都很少有。
而他仍堅持在如此高強度的工作學習中,分出大部分的精力來陪伴初語。
當然,也有忙到一整天都沒辦法見面的日子。
年末的這一天,顧千禾離開實驗室的時候,已是深夜十點四十。
陰悶的天空下,整座城市的夜景都被細細灑灑的雨絲浸到模糊。
研究所外有一面青藤攀出的天然避所,雨水從層疊錯落的葉面上滑落,滴在她肩頭。
顧千禾急忙撐傘走過去,“下雨怎麽還出來了?”
初語一見到他,便不自覺地揚起了唇角,挽住他手臂,“你忙完啦?”
實驗室裡輪番轉了近半個月,不厭其煩地重複建模,一天下來,腦袋裡只剩各種需要優化的參數與變量。
然而只是與她靠近,聽見她的聲音,強撐一整日的疲倦就卸了大半,所以顧千禾可以抱怨:“破事一堆,就沒有忙完的時候。”
“好辛苦啊……”初語走著走著停了下來,墊腳親吻他側臉,“晚上是不是還沒來得及吃飯?我下午做了草莓乳酪撻,我們回去一起吃。”
他緊緊牽住初語的手,雨傘全然偏向她的位置,念念叨叨地說著:“嗯,聽著就很好吃的樣子,你做什麽都好吃。你今天在家做了什麽?一個人待著是不是很無聊?”
初語垂眸,輕輕說:“不會啊,我以前總是習慣一個人的。我今天中午吃完藥睡了會兒,起床後就開始做乳酪撻,第一次做,樣子有點不好看呢……對了,我們昨晚在Saveway買的那盒樹莓很甜,我給你留了一半。”
風把枯枝吹落到地面的積雨裡,散開一圈圈微弱的漣漪。
他沉默了一陣,忽然說:“對不起,我以後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了。”
“不要這麽說,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迷蒙的雨絲順著傘骨的邊緣,落下來。
顧千禾伸手,把初語抱進懷裡,呼吸埋進她的肩頸,“小語,我今天好想你。”
他的聲音有些悶,難以掩飾的疲憊。
“我也想你,每分鍾都想你。”
“我每秒鍾都在想你。”
他這般孩子氣的較真,讓初語輕聲笑了出來,用手溫柔拍著他的背,“知道啦,你比我厲害呢。”
回家的途中他們穿過舊工會的回廊,看見一所紀念教堂,寂然的夜雨中有歌聲傳來。
待到Silent Night的旋律漸漸明晰,這才恍然發覺原來這一年就要結束了。
沿街的樹乾上纏繞著一串串明亮灼灼的小彩燈,光色在夜雨霧氣中氤氳錯落。
實驗室從明天開始便要放冬假了,他們卻還沒來得及規劃假日的流程。
回到家,他們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分食一枚乳酪撻,用投影儀放出那部《查理·布朗的聖誕節》。
孩童平淡稚嫩的配音,給這個故事增添了一些不合時宜的喪氣與憂鬱。
某個無聲的間隙,初語忽然想起:“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電視上總放一個貓和狗身體長在一起的動畫片?”
那是一部極其荒誕詭譎的少兒影片,因為放出沒多久後好像就在國內禁播了,所以只是很短暫地存在於初語兒時的記憶中。
但他卻沒有怎麽回想,就說:“記得啊,少兒欄目每晚八點,名字就叫catdog。”
初語輕輕笑了,偎在他懷裡,牽住他的手,撫摸那一道道凸起分明的指骨,“原來你也記得呀。”
昏昧不明的光色投到他臉上,令笑意更明晰:“你小時候總愛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顧千禾到現在還清楚記得,八九歲時的初語,每晚八點都要打開電視機,看那一部貓狗連體的動畫。
那時他有一個困惑多時的疑問,貓狗連在一起,缺失了大部分的器官後,它們是怎麽排便的。
當他把這個疑問分享給初語時,漂亮又溫柔的小姑娘正坐在電視機前的板凳上,抬起一張懵懵軟軟的小臉,滿目認真地告訴他:“它們是用嘴巴排便的呀。”
顧千禾想,他就是那時迷上的初語。
迷戀她沉靜外表下,那尖銳怪異有些到無端可愛的靈魂。
今日的影片放到最後,當初語最喜歡的萊納斯出場,說出她最喜歡的那段經典台詞時,這個夜晚,本該就這樣平淡地迎來尾聲。
然而,當初語站起來準備關掉投影時,手腕忽然被他抓牢了。
她感到一種灼熱,從他的掌心傳來,直直湧進心腔。
光暗了,他就這樣一聲不響地望著初語,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可就是那一刻,初語覺得自己明白他。
第二日晨醒,原該起床的人卻還在她身旁躺著,緊抓著她的手,放在唇邊,細細吻了多次。
見她睜開眼,他忽然像個犯了錯的小孩那般,悶頭躲進被子裡。
這時,初語發現,她右手的無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她反應不及,愣在這一秒。
過一刻,顧千禾又從被子裡冒出頭來,面頰紅了,眸光清軟地望住她。
小聲問:“你喜歡麽?”
初語看看戒指,又看看他,點頭說:“我好喜歡。”
他輕輕斂下眼睫,伸手抱住初語,這一次,在她耳邊更小聲地問:“小語,你跟我結婚,好不好?”
她聽見窗外有雨,隔著窗,不知怎麽,落到眼睛裡。
又過一刻。
“好。”初語小小聲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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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沒寫完的故事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