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寂的日光刺透雲層和前窗,佔滿診室外的長廊。
顧千禾背陽坐著,臉孔恰好隱在了暗處。他心裡有焦灼,但更多的是一陣陣沒有指向的茫然不安。在他的記憶裡,年少時的初語總在不停地出入醫院。但他卻從沒想過,初語有一天,竟然會患上某種心理性的睡眠障礙。
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在這個靜默的秋日早晨,空氣中忽然漫來一股濕悶潮鬱的雪松氣息,偏移漸近的人影遮蔽住他的視線。顧千禾抬起頭,看見一張令人作嘔的面孔。
他冷著臉,斂下目光。
而那人依舊謙俊溫和,在他身旁坐下後,極為自然地開口問:“初語在裡面麽?”
何霆呈身上的氣味對顧千禾來說就像是一股堵在喉間,拚死也咽不下的毒氣濃霾。
他強抑著心底的惡心,抬起眼,神情孤傲又鋒銳,同時聲線冰冷:“跟你有關系麽?”
何霆呈呵笑一聲,反而兀自說起話來:“以前都是我陪初語來的,她的主治醫師是我的好朋友。”
“······”
“她失眠很嚴重,不靠藥物夜裡基本是沒辦法入睡的,所以我們半年來一直都是分房住的。”何霆呈語聲平淡,像在和他談論今日天氣一般,“上次我的襯衫是你寄來的麽?還真是麻煩你了。”
“······”
“本來我們決定在九月辦訂婚宴,來年年初就結婚的。”
死寂之下,顧千禾咬緊了下頜,額角青筋不受控地躥跳,下一刻,他松開暗處猙獰青白的手骨,起身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拿出煙。
“這裡不能抽煙。”何霆呈跟過去,站在陰濕的角落裡,不動聲色地望向眼前這個年輕孤高的男人。
而他置若罔聞,夾在指尖點燃,吞吸時面頰微陷下去,星灰燒落,濃濁的煙霧頓時往四下散開。
何霆呈在模糊的邊緣中看清他的臉,靜靜說:“初語生病三年,一直都是我在陪她。我們就快結婚了你知道麽?”
淒重的煙味直刺鼻腔,顧千禾譏諷:“是麽?失敗的滋味不好受吧。”
何霆呈臉上的笑容沉了下來,“你知道初語為什麽會和我分手麽?”
顧千禾半落下目光,直盯著他。
“我們分手是因為我犯了原則性的錯誤。”何霆呈冷笑,主動撕破溫謙偽善的嘴臉,語氣輕蔑:“別太自以為是,你不過是她的第二選擇。”
煙霧呼出一半驟然刹住。
顧千禾垂眸,拿起煙又狠吞兩口。下一秒,灼烈的煙星猛地砸到何霆呈臉上,隨之而來的是一記凶煞重拳,力度狠到像是要直接打裂他的顴骨。何霆呈不設防,倒下時腰椎重重撞在了身後的台階上,不等他反擊,顧千禾已經彎身揪住了他的衣領,反手將他後頸抵死在石階上,滿臉壓不住的冷戾陰煞:“管不住屌很了不起是吧。信不信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鮮血從何霆呈的眉骨落到眼角,那一拳打得他視線渙散,意識不清,雙唇抖顫著挑釁:“你......做小三上位做得爽麽?......如今還不都是靠我施舍。”
話音未落,顧千禾松開他的脖子,猝然出手攻打他的下巴,落拳狠戾凶悍,驟然上竄的腎上腺素壓迫著渾身氣血,統統往腦後湧去。
空氣間一時發出不知是頜骨還是手骨碎裂的迸響。
這種分筋碎骨,要人命的打發嚇退一眾前來攔阻的看客。
最終顧千禾被聞聲趕來的周珉強硬地擰住腕骨,手臂被他扣向反側關節的方向。
周圍的醫生上前將何霆呈拉開檢查傷勢,而初語卻推開周珉,蹲下去抱住顧千禾。
他渾身僵顫,過度激憤後的情緒一時難以抑止,初語按著他的腦袋壓向自己肩側,不停去吻他的耳朵:“阿仔,沒事,沒事了。”
他緊闔著眼,眉骨死死抵在初語頸間,額角青筋猛跳。
“阿仔.......”初語跪在地上聲息顫抖,不管不顧地吻他:“阿仔,能聽見我說話嗎?”
顧千禾呼吸粗沉,眼底暗色深重,耳邊只能聽見初語的聲音。在她的安撫下,漸漸泄下渾身繃緊的骨骼肌肉,暴怒的氣血屏退後,他無意識地往初語頸窩裡蹭,聲音低啞緩重:“初語......”
“乖......我在這裡......”
周珉一臉驚顫,不可置信地問:“我他媽到底報不報警啊?你男朋友這是暴力傷人!”
初語回頭看著周珉,冷冷地說:“想報警你就報吧。”
“我、”周珉頓住,又歎一口氣:“算了,你把他看好了,我帶霆呈去處理傷口。”
人群散去。
鮮血溢滿台階。
初語忍不住心驚,匆忙檢查他身上的傷口,顧千禾垂眸將她重新抱進懷裡,“我沒事。”
理智恢復後,顧千禾沒有太多後悔。回想最為失控的瞬間,可能就是何霆呈說的那句施舍。
他愛了十七年的初語,在那個人眼裡就是一個可供分享與施舍的物件。
如果今天沒有被人攔住,他真的會下手殺了何霆呈。
“初語,對不起。”
很抱歉讓你看見這麽凶殘的一幕。
很抱歉又一次讓你失望,如今二十五歲的我,依舊沒有絲毫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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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千禾知道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尖銳,刻薄,自傲,處處都惹人厭。
但顧千禾永遠也不會讓初語知道,他其實很早前就偷偷關注過何霆呈的社交帳號,是三年前從初語帳號下的好友互動裡關聯到的。
關注他的心態從一開始的不屑厭惡,慢慢轉變為刻毒的嫉恨。
從他在網絡上發送的社交狀態可以看出,何霆呈是個表面溫善柔和的男人。和初語在一起前,他會每天在初語的帳號下給她留言,類似早午晚安之類的問好,一直堅持了兩年零一個月。
最終他們在一起了。
那一天,何霆呈發了一條動態。
不知是正午還是黃昏的日光,濃烈到灼目,而照片中,陽光下,是一雙牽在一起的手。
顧千禾已經記不清自己看到那條動態時的心情,可能就是無望吧,還有很多很多的不甘與恨。
那種壓抑的沉痛墜在心底,仿佛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再有白晝。
如果殺人不用償命。
他真恨不能讓何霆呈去死。
看吧,他的人格真的就是這麽低劣。
完全不合邏輯的惡毒。
可偏偏初語就選擇跟何霆呈在一起了。
那個看上去溫柔又成熟的男人,應該不會分分秒秒都黏著初語,不會在吵架時歇斯底裡地崩潰,不會為了情愛偏執到要放棄未來。他看上去,像是會給初語幸福,會帶著她一起往更明澈的未來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然而顧千禾一面嫉恨他,一面卻又忍不住要模仿他。
想要知道,24歲的初語喜歡的是什麽樣的男人。
不知道是哪個季節的哪一天,何霆呈發了一條動態,po了一瓶男士香水。
後來那瓶香水也出現在了顧千禾的書桌上。
苦橙雪松揉雜的香氣使他感到惡心,明明氣味很淡,可他總感覺有種直衝鼻腔的淒苦辛烈。
像是一種詛咒。
最終應驗。
重逢後有一晚,初語暈倒在門前,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在他身上聞到的是何霆呈的味道。
所以攥著他的衣角,念出的也是何霆呈的名字。
七年了,他心底永遠都是濃霾滾滾的糟糕天氣。
活在長夜,迎不來天明。
而何霆呈的存在,對他而言,就像是心底撕不碎也抹滅不盡的犯罪檔案。
處處昭示著他的惡戾卑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