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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貂裘》第四十一章 遊街(二)(滿4500豬更)
芸娣有點窘,目光不由往旁邊抬去,就見河岸邊浮滿蓮花盞,景色奇美。

河流上浮滿了寫滿祝願的蓮花盞,波光粼粼,滿目蓮火,好是燦爛熱鬧。

芸娣說道:“都督若是心中有願,不妨寫下來。”

桓猊卻道:“豈不叫旁人窺竊去,我從無寫下心事的習慣。”

“不一定是重要之事,可以是些瑣碎之語。”見桓猊蹙眉不語,芸娣道,“可以寫家人安康,宅中安寧這些善語。”

桓猊緩緩搖頭,“我沒什麽家人,只有一個丞相弟弟。”說完這話他抬起眉稍,芸娣察覺有異,順著他視線望去,便見人頭攢動間,僻靜處站著一位豐貌如神的年輕郎君,穿了襲淺綠袍子,木簪束髻,手裡正捧一盞亮著火光的蓮花盞,將它緩緩放入河流。

放完河燈後,桓琨正打算帶家仆離開,目光不經意掠過人群中站著兩位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怔,隨即含笑走來,朝桓猊道,“阿兄。”

目光落在一旁的芸娣臉上,含笑溫柔,朝她微微頷首以示寒暄。

“你在此處做什麽?”桓猊顯然詫異他在河岸放河燈,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聽說這裡許願尤其靈驗,我來在此處試試,阿兄來這裡不也如此。”桓琨見他手中並沒拿什麽東西,叫家仆買來兩盞蓮花盞,交給他們紙筆,“願在心中藏著無用,寫下來靈驗。”

桓猊說不了,目光轉向身側的芸娣,“我不湊這個熱鬧,你有什麽就寫下來。”

芸娣拿過了筆,正欲寫上去,卻見桓猊正目不轉睛看著,不由向他看看,桓猊立馬收回目光,隨意往四下掃了掃,“這裡悶熱,我去別處逛逛。”說罷就走了。

芸娣卻詫異他就這麽走了,不怕她偷偷逃跑,轉念一想,桓大都督心中有什麽可怕的,也就不多想,提筆正欲寫,可是又犯了愁,她不認字。

這時旁邊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若不介意,我替你執筆,送到佛祖手邊後,我也就忘了。”

芸娣抬眼便見郎君溫柔如春風的笑容,微笑點點頭,桓琨就從她手裡拿過筆,取過蓮花盞往上寫,芸娣在一旁道,“我想求佛祖庇佑我阿兄,讓他長命百歲。”

隨著她話音落地,桓琨也落了筆,清晰烏黑的字跡落在蓮花瓣上,攏著明亮的火色,仿佛沾了佛光,有無限神聖美好之感,桓琨雙手捧著蓮花盞遞給她,“親手放,佛祖更能聽到你的虔語。”

芸娣接了過來,目光觸及他火光襯亮的手掌,猶如一雙修長白皙的佛手,無形中安撫人心中的不安。

她見一處無人,便在此處放了,桓琨與她站在一起,身後兩名家仆攔著上前來的行人,他們這裡沒有別處熱鬧,說話卻清淨,芸娣聽他問道,“你還未尋到你阿兄?”

芸娣點點頭,“他在都督手底下做事。”

“你便是你留在都督府的原因?”桓琨側過臉看她,微俯著眼,目光澄澈乾淨,仿佛就只是隨口一問罷了,芸娣不疑有他,點點頭,又面露一絲赧然羞愧,“那日奴婢辜負了丞相……”

“現在既已在府外,也不必賤稱自己是奴婢,你不是誰的奴婢,身子是自由的,”桓琨微笑著,語氣輕柔從容,“再說沒什麽辜負不辜負的,我帶你走是我的事,你願不願意是你的選擇,別愧疚,那日都已過去了,想些高興的事。來日你尋到你阿兄,知道你這般為他關切擔憂,他心裡定是舍不得。

芸娣心中漸漸安定,目光雪亮,“那我祝丞相心願達成。”

桓琨垂了烏黑的眉睫,“她已經往生了。”見芸娣愣住,他隨即淡淡一笑,溫和的語氣安撫她,“想必你已知道陸三娘子的事,我與她幾位阿兄相熟,她小時候,我抱過她,牽著馬帶她穿過健康城,她待我似自家阿兄,有幾分情意在,便想要祭一下她。”

芸娣不忍見他神傷,寬慰道:“逝者已矣,生人安好才是。”也知道了為何丞相對她格外關切,是從她身上尋到往昔陸三娘子的身影,微微一笑道:“丞相若有妹妹,定是一位好阿兄。”

看著眼前目光單純的小娘子,桓琨唇角微動,到底還是將那份蠢蠢欲動壓在了喉嚨裡,忽然問道:“你在都督府可好?”

芸娣聽他聲音有些啞,想來這裡風大,受了涼風,想提議換一處地方,卻見桓琨目光晦澀地看向她,不由微微怔住,桓琨也自知失神,旋又移開目光,淡聲道,“我看你似陸三娘子般,她那般的遭遇,惹我唏噓不已,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我盼她心不妄動,不動則不傷,長命活到百歲。”

芸娣聞言忙道:“丞相放心,都督對我並無在意。”

他們兄弟二人素來和睦,之前桓猊雖說那樣的話威脅,事後想來未必不是嚇唬,他擔心阿弟受女色誤人,桓丞相何嘗沒有這個擔憂。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桓琨不禁道:“提他做甚,我擔心的是你。”

芸娣詫異抬眸,面露迷茫之色,桓琨見她仍參悟不透,顯然不知這男女之情為何物,桓琨稍稍安心,彎唇微笑道:“不多說了,他來了。”

仿佛是洪水猛獸靠近,芸娣登時變了臉色。

桓猊帶著衛典丹回來,二人估計去處理什麽事了,回來就見她是這副臉色,挑眉掃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麽,朝桓琨道,“不就放一盞河燈,怎的弄這麽久?”

“自是要看著它流越遠越好,方能送到佛祖手邊。”桓琨微笑著又問,“阿兄真不打算放一盞,心中之願叩問佛祖。”

桓猊語氣涼涼道:“只怕我問了,佛祖不肯應下來。”

桓琨知曉長兄的脾氣,隻容別人勸第二回,當下也就不勉強了,倒是桓猊身後的衛典丹暗暗朝小娘子使了個眼色,芸娣起先沒反應過來,後來實在按不住他這連環炮似的眼神暗示,就試試勸桓猊道:“不妨討個好彩頭。”

說這話時目光盈盈若水波,瀲灩動人,目光掠過她雪白的臉頰之上,桓猊又見衛典丹已取來蓮盞和筆,伸手接了,背過身往蓮盞上寫了寥寥幾字,之後命人放進河裡。

芸娣又在衛典丹的眼色下,提議道,“親力親為,更顯誠心。”

“女人家就是多事。”桓猊嘴上這麽說,卻是讓衛典丹退下去,自己到河邊放了,周圍人想要過來放,都被潛伏在人群裡的親兵攔住,於是這片地兒,唯獨他這一盞漂著,順水而下,漸漸趕上了其他兩盞,桓猊無不得意看了桓琨和芸娣一眼,“你們的都沒用,不如我這神速顯靈。”

芸娣忍著笑,驚訝道:“都督您瞧。”


桓猊放眼一看,只見他那隻蓮盞被風掠過,晃蕩蕩地翻進了水裡,熄了火往下覆,旋即和夜色融在一起,瞧不清了,不由冷哼一聲,“再拿一盞來。”

第二盞卻更快,浮了片刻就止住,在原地打轉兒。

一次也就罷了,一連兩次皆如此,是天公不作美,還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數,桓猊臉色微沉,衛典丹忙道:“主公威嚴太盛,佛祖見了也敬畏。”

芸娣心中連連點頭,就盼著老天早把這尊羅刹收走,桓猊寫了第三盞蓮燈後,忽然轉過身向她遞來,“你去放了。”

衛典丹也笑道:“細細一看,小娘子眉眼頗與觀音娘子幾分相似,觀音拈花慈悲,小娘子置蓮燈與水中,向佛祖遞信兒正正合適。”

芸娣騎虎難下,雙手捧著蓮燈放在水中,隨著水面上的夏風緩緩蕩遠了,眾人屏息瞧著,芸娣也提起幾分心神,就怕翻了船,桓猊問她的罪,不遠處有人聲笑聲嬉鬧聲,唯獨這處漸漸靜謐下來,桓猊忽然扭頭看來,俯眼睇她,“可瞧見了蓮燈上的字?”

芸娣輕輕搖頭,“都督的秘密,我怎好窺探。”

桓猊卻道:“我寫了你。”

芸娣這就詫異了,俏眼裡露出一點疑惑,“可這是寫心願的,都督寫我做甚?”

桓猊抱臂,抬抬眉稍,眺望瀲灩的河面,倒映攢動的人影,恍若人世間最燦爛繁華之處,河面上粼粼的波光也映到他眼裡,“其他的沒什麽好寫,寫你就寫了,還需要什麽理由。”

旁邊兒處,傳來另一人含蓄溫和的聲音,“咱們三個,正好湊一起了。”

三人同時望去,便見桓猊那一盞緩緩浮到了前頭,與芸娣的,桓琨的拿兩盞前後緊跟著,水波曳動,旁邊還有幾盞影子,卻唯獨這三盞湊得近,不順著銀河般攢聚的燈流,反而漂遠了,逐漸不見蹤影。

桓琨緩聲道:“或許我們的祈禱,已呈送在佛祖面前。”

芸娣下意識看向他,眼中帶著一絲悅色,又怕叫桓猊瞧見,悄悄轉過眸兒,裝作繼續看河面的樣子。

放完蓮盞後,天色晚了,桓琨便不逗留,當下攜家仆回宅,路上,阿虎說道:“郎君此趟來不就是專門等著小娘子,怎麽沒把東西送出去?”

“操之過急,只會事倍功半,”桓琨方才取出袖中之物,是一塊玉佩,交給阿虎,“交給月娘,時候到了,她自會收的。”

阿虎接過玉佩,點頭道:“奴曉得了。”

回去路上時近宵禁,街上人影稀落,桓猊道,“他寫了什麽心願?”

芸娣詫異道:“都督不知道?”


“你是覺得,我派了人監視他?”被人質疑的滋味不好受,桓猊面色微冷,夜色拂落之下,眉目烏沉,似一塊冷冰冰的黑炭,“天下人皆知我疑心,可這份疑心不會落到自己人頭上。”

芸娣微微笑著道:“都督日理萬機,天下大小事無不收在您眼底,這一件小事,我想您就算不知,猜猜也便能猜個八九分。”

桓猊哼道,“依我那阿弟的性子,定是先寫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把親人安康放在後面。”

芸娣道:“先有大家才有小家,丞相大胸襟。”

桓猊卻反問,“若沒有小家,何以支撐起大家?”

芸娣有片刻啞然,隨即笑道:“都督和丞相雖是親兄弟,卻也有不一樣的地方,正好互相彌補,才能內外輔佐江左安寧。”

“你倒是會說話。”

芸娣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兒,瞧著格外無辜清純,“我說的是實誠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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