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拜見丞相。”
小娘子從被中滾出來,伏在凌亂錦被之上,誠惶誠恐向他行禮,濕發垂落在肩上,將小臉兒遮住,只露出一截白皙的尖下巴。
床帳內隱約傳來一股曖昧馥鬱的香氣,似挑逗情欲,桓琨俯眼,目光從霍娘發濕的衣裙上掠過,不動聲色後退。
“瞧著眼生,不是驛館的人?”
“奴婢是桓大都督要尋的人,但不是刺客,”見到傳聞中的鳳凰郎,芸娣恍惚在夢裡,小腦袋暈暈的,但說話還算利索,知道瞞不過他的眼,如實道出,“先前奴婢因刺客一事,被無辜牽連,苦於無路躲到此處。”
有人藏在帳內,桓琨順著地面的水漬,早便猜到了。
之所以不揭穿,也是不想節外生枝。
不過她是女刺客,他是不信的。
真若只是一個女刺客,長兄不會親自前來。
他來了,定是牽動內心思緒之人,要麽切齒,要麽憎惡,眼下見芸娣貌美嬌怯,桓琨更是確定心中所想。
哪裡是女刺客,分明是禍水。
轉念一想,之前種種也都落了切實。
何芷安為何送一個七歲幼女,原來根源出在這。
當局者迷,長兄難得在女色上犯了糊塗,瞧他樣子自己還不知情。
桓琨掃了一眼床上沉睡的霍娘,淡聲問,“她睡著了?”
“奴婢來時,小娘子已經睡下,”芸娣渾身滴水,手臂上滴著血珠,卻沒喊一聲疼,額頭磕在地上,誠懇道,“奴婢並無不軌之心。”
“不必緊張,我不是吃人的妖怪,”桓琨淡淡笑著,語氣溫柔,眼裡也都是和善的笑意,“你抬起頭,讓我好好瞧一下。”
芸娣慢慢被他這話安撫住了,抬起眼,桓琨含笑問她,“年歲多少了?”
“今年冬至就十五了。”
桓琨頷首,不緊不慢地問,“家在廬江?”
不同於桓猊的步步緊逼,他問的只是些家常,芸娣不自覺放松眉眼,點點頭,“六年前跟阿兄搬來的,之前記不清了。”
“家裡還有一個阿兄?”桓琨疑惑問,“父母呢,不隨你們來?”
芸娣低了低彎長的眉,“父母早年去了,家裡只剩下我跟阿兄,為了討生計,才來了廬江。”
“可是坎坷了些,”桓琨輕歎道,不由得想起他的妙奴來,這才多了幾分感歎,轉眼又笑道,“不過所幸有你阿兄護著,世事雖艱難,卻也有親人扶持,前途當是好的。”
芸娣初時得知阿兄的死訊,情緒並不激動,就算被惡人欺負了,她也只有滿心忿恨,眼下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隨意安慰了幾句,她倒是酸了酸鼻子,有些忍不住,卻也不會哭出來,芸娣伏在地上道:“我跟阿兄沒什麽本事,就想好好過日子,絕不敢刺殺都督,請丞相明鑒。”
若說芸娣現在最怕的,莫過於丞相把她交給桓猊,不僅白逃出來,還有可能惹得桓猊一身怒氣,又將凌辱她。
想著這些,眼裡不覺透出些驚懼。
桓琨看著也不忍,他還不會拿一個女孩去威脅長兄,非君子所為,當下溫聲道:“這幾日,你在我這裡好好待著,缺什麽,喜歡什麽,不必拘著,與下人們說,她們自當回去準備。”
他看著芸娣連忙點頭,小腦袋瓜向撥浪鼓,牽起唇角微笑,“在我這裡待著,放心便是。”
芸娣心中滿是喜悅,朝他磕了個響頭,“多謝丞相。”
桓琨見她還這麽小,求人卻利索,不知怎麽就動了惻隱之心,伸手扶她一把。
二人微微靠近,小娘子身上帶些半乾的水漬,衣上蕩開一股淡淡的奇香,聞久了便覺得香意動人,相比起霍娘身上那股濃烈,不叫人反感。
但這股香氣,仍顯得怪異。
桓琨心下存了試探,轉身拿起案幾上的茶杯,正要喝一口,芸娣看見了,忙製止道:“別喝。”
桓琨側身看她,輕輕挑了下眉梢,仿佛在問為何。
他挑眉的小動作,讓芸娣瞧著有幾分像那大惡人,心裡驚了驚。
但轉念一想,二人本就是同根兄弟,相像是正常的。
不同的是,那大惡人挑眉仿佛在她心口割刀子,心驚膽戰,這位丞相生得溫柔俊俏,怎麽瞧都讓人舒心。
芸娣心下早已想好說辭,柔聲道:“茶裡放了東西,奴婢見小娘子喝了一口就昏睡不起,怕是不好,丞相還莫要喝了,傷身子。”
剛才她從蓮池爬上來,避開眾人回來,聽到屋內二人謀劃在茶裡下藥,驚覺她們的計劃,瞞著不好,才提醒出聲。
桓琨似乎從這話裡聽出幾分關切,淡淡一笑,手也就放下,“那便不喝了。”
小娘子眼兒微睜,仿佛詫異堂堂一個丞相能聽進她的話,桓琨心情忽然好了些,眉梢微彎,叫來阿虎,“去找些紗布,替她弄上,留意別驚擾了人。”
阿虎應下,芸娣跟他走出去,阿虎邊走邊道:“小娘子放心,你既入了這道門,就有丞相護著,你不出去,沒人能左右得了你。”
“多謝小郎君。”
“要謝就謝丞相,他憐你年幼無依靠,你也莫叫他失望。”
“小郎君盡管問便是,奴婢不敢對恩人有所隱瞞。”
阿虎點頭,目中有滿意之色,“也沒什麽,你只需說說來到這裡後,都幹了些什麽,要細,要清楚,可知道?”
……
屋內,桓琨叫來綠碧提桶水進來,倒在床上。
綠碧為難道:“小娘子還在床上躺著。”
桓琨掀了掀茶蓋,一口沒喝,忽然輕飄飄把茶盅扔地上,淡聲道:“不倒她,你就去池裡自己洗洗。”
他這話聽著輕,卻大含深意,綠碧本就為殺人而心虛,眼下主子只是提了一下,綠碧霎時亂了分寸,匍匐在地上,“丞相饒命。”
“想要饒命也可,先說說你都幹了些什麽。”
綠碧哪還敢隱瞞,就將霍娘逼她殺人的前後道出來,也講了霍娘在茶中下藥,“奴婢本想稟報丞相,但小娘子威脅奴婢不從,就要殺了奴婢的家人。”
“怎麽個威脅法子?在這兒,她舉目無親,連驛館都出不去半步,何來的人脈手段威脅?況且,你家人在揚州,難不成她還能隻手通天,把手伸到揚州去?”
桓琨三言兩句駁回了她的一面之詞,他不惱不怒她的隱瞞,只是用最溫和的手段慢慢盤問。
綠碧雖沒經歷酷刑,卻在這樣冷靜的場面下,心緒崩了,就與霍娘的交易說了出來,“至於霍娘為何要害人,奴婢記得她提過一回,那小娘子曾是她的舊識,之間有些齟齬,霍娘不容她。”
聽到一句舊識,桓琨眼波微動,“哪裡的舊識?”
綠碧仔細想了想,不敢隱瞞,“似是蘭香坊,霍娘從前營生的妓院。”
桓琨清淡的眼神終於起了波瀾,卻不叫綠碧看出來,淡聲道:“還有說些什麽?”
綠碧搖頭說沒有了,一時不曾聽丞相再問些什麽,難免心慌,怕自己沒了用處,哭著求饒。
桓琨垂眼望她,這才極淡地歎了聲,“你欲助霍娘,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無可厚非,但你心術不正圖謀害人,便是沒了本分。既守不住本分,也不用留在我這。”
他喚來人,將綠碧帶了下去,又叫婢女看著霍娘,等她醒了就問問下藥之事,旁的不多問。
直到明早,霍娘幽幽醒來,一見情形大變,登時傻了,婢女依照丞相的吩咐,逐次審她,卻聽得霍娘心神駭然,再支撐不住,頹然伏在床上
之後,婢女將霍娘的話一字不漏呈上,說辭與綠碧一樣,她在茶裡下了合歡香,意圖不軌。
至於為何要殺芸娣。
霍娘聲稱,芸娣是在蘭香坊的舊識,知她許多事,二人嫌隙頗深,今日芸娣混進驛館,要挾她錢財,不給將她的秘事宣揚出去,這才動了殺意。
“劉小娘子怎麽說?”桓琨問道。
阿虎如實道:“二人是舊識不錯,但劉小娘子聲稱並未與霍娘結怨,反而感情甚篤,也並不知道她在驛館,更無要挾以換取錢財之事。”
“你以為,二人當中誰在撒謊?”
阿虎撇嘴,“屬下沒有理由,隻覺得霍娘心思深沉,劉小娘子是個好人,而且還是蘭香坊的人,說不定能從她嘴裡知道三小姐的下落。”
桓琨聞言淡淡一笑,“著急什麽?”
阿虎點頭道是,“郎君說的是,事情越急,也就越發急不得,等回到建康,大郎放松下來,一切都安定了,奴才再去打探劉小娘子的身世。”
當天,霍娘被暗中關押看管,綠碧則被發賣出去,下落不明。
至於芸娣,桓琨將她帶在了身邊。
/////
二哥心裡坦蕩,合歡香對他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