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桓猊忽然直起身,仿佛從帳中退了出去。
芸娣卻沒有睜開眼。
男人尚未離開。
他站在床頭,隔著一面輕紗帳,目光沉沉地看她,仿佛同這夜色一起沾染了,目中掠過一絲殺意。
便是這瞬間的殺意,讓芸娣幾乎警覺,手心悄然捏緊。
可等了許久,她後背悶出一層熱汗,手心也濕了,未曾見男人動一下。
仿佛只是單純在看她,帶著打量深究的意味,那一絲殺意仿佛只是她的錯覺,但芸娣知道自己不會有錯,他的確是有想殺自己,忽地,漆黑的夜裡,桓猊開口,“起來。”
他嗓音沙啞,像是含滿了沙粒,仿佛幾日幾夜不曾合眼。
芸娣心知裝睡被他看破,緩緩睜開眼,黑夜裡,正撞入一雙黝黑而又赤紅的眼眸,不由得一驚,正這時他忽然扯下帳子,帶著滿身風霜,她臥在綿軟舒適的錦帳,之間隔著一條無形天塹,桓猊卻不再有絲毫遲疑,將芸娣拽入懷裡,俯身啞聲道:“我帶你去見一樣東西。”
桓猊用披風將她整個人罩住,芸娣只露出一雙眼,接著被他雙手抱上馬,遮住她的眼睛,他在耳邊說,“到時你便知道了。”
接著,芸娣什麽也看不見。
但她能感覺到夜風拂過身子,鼓到袖中,男人的衣袍烈烈作響,二人的衣服纏在一起,從他衣上隱約泛起來一股血腥,仿佛是那日從溪邊將他撈起,從身上泛起來霸道似狼虎的血氣。
那時他們素未謀面,如今卻糾纏不清,有什麽漸漸變了味,芸娣心裡頭一次有了迷茫。
不知行了多久,一路上從繁鬧的人聲逐漸稀疏,最終似轉入一片水浪般吹拂的山林。
桓猊在此時停下馬,將她身上的披風揭下。
芸娣微微睜開眼,便見他們正騎馬站在山頭,眺望茫茫遠處。
千家萬盞的燈火匯聚成一條磅礴燦爛的銀河,像極人間的火樹銀花,煙火渺遠,美妙絕倫。
芸娣何曾見過如此綺麗景色,當場就被震撼到了,不覺斂住呼吸,靜靜地望著。
就聽見男人問道:“喜歡嗎?”
芸娣無法拒絕,輕輕點了下頭,山風掠過身上,也覺得溫柔美妙。
於這萬籟靜謐之處,桓猊撫著她耳邊的碎發,目光一寸寸地割裂,往她眉眼各處上眼神深凝,耳根有些紅,聲音低沉卻堅定有力,“往後這人間高處的勝景,我帶你看。”
小娘子眼波呆呆的,似被他這番話嚇著,這對桓猊而言也是第一回,見她不說話,心下掠起一股陌生的慌亂,但他極快回神,掩去動作上的生澀,從身後將嬌美的小娘子環住,強硬的語氣裡藏著一絲柔意,“我十一歲喪父,十六歲喪母,十七歲娶親,夫妻失合至今,不曾納妾,也不曾有人陪我看過高處的風景,我可以允你站在我身邊。”
芸娣仍不說話,桓猊一連等了兩回,仍見她毫無反應,翻過她身子面向自己,直直看向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喉嚨微滾,動了唇角兩次,臉上有一掠而過的羞惱,終於破除心中無形之阻。
“劉芸娣,我桓猊心悅於你,不是你耳朵出錯,也不是我糊塗,一字一言皆出於真心,這次你可聽清?”
那四個字落得清晰,一個字一個字敲在心上,芸娣心下狠狠一震,像被攥住一般,她只是稍稍服軟,這位羅刹簡直變了個人,庾夫人那法子威力太大,她有些吃不住。
芸娣恍惚踏在雲尖兒上,抬眼看向眼前眉目英挺的男人,不由伸手貼了貼他額頭,眼裡充滿了擔憂,“都督,您是不是病了?”
桓猊目光落在她臉上,神色漸漸幽深。
他的確病了。
什麽時候開始的,是他被箭毒折磨,被黃泉陰氣纏身,她在夢外念佛經,將他拉出陰冷冷的地府。
是看她烏發素淨,想給她添置首飾。
又是什麽都不想,忽然想在蓮燈上只寫下她的名字。
但如果什麽都不想,不會設局帶她離開丞相府,不會將她從廬江帶回來。
是在昏落落的舊廂房裡,她睡熟中,他打量著,她的眉眼,她沉睡呼吸的神態,分明還是青澀,還未曾結果,卻讓他帶著殺意的手慢慢收回去。
但真正的開始,是他同她的初次見面,在那個不知名的山谷裡,他微微睜開眼,熱烈的陽光撲面而來,他帶著暈厥的昏意看到一雙白嫩赤裸的雙腳,一張面目模糊的臉龐。
她就是生長在何家的那一叢荼蘼花,他摘而不得,心心念念,越是強要而不得,越是要勉強,不遠千裡將荼蘼花移植在家中,想看她開花結果,來年春還能嬌嬌俏俏地綻開。
可世間越是勉強的,越是不能得,她的隱忍,她的掙脫,又何嘗能瞞得住他,只是不說罷了。
他沒真正愛過一個女人,他的阿母不忠,妻子不忠又精於算計,這世間的女人讓他失望透頂,他抗拒她們的接近,也從未親過一個女人。
理由很可笑,提防她們在胭脂上下毒,想害他死在她們的肚皮上,被後人恥笑。
可她唇上不慣塗抹胭脂,他給稀裡糊塗親了。
見她不語,小娘子眼裡充滿了擔憂,“都督?”
桓猊卻想她實在遲鈍,無可奈何,不由吻在她唇間。
唇上溫熱襲來,芸娣不禁睜大眼,幾乎毫無防范,被他逐漸侵入,失寨丟城手足無措,許久後桓猊才舍得放開,然而芸娣心裡沒了章法,稍抬眼,桓猊捧著她的臉兒,又要再吻上來,芸娣忙道:“都督。”
她小喘著氣,小臉兒被風吹得猶如玉雪,眼中盈盈紅軟,似有話要說,桓猊動作慢慢止住,一雙眼卻幾乎不曾轉開她臉上,眼中的炙熱幾乎讓她承受不住,“你可願意?”
芸娣總算回過神了。
褪去慌亂之後,她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這麽要緊的當口上,讓她拒絕他心意 ,對誰而言都要命。
可若讓她點頭應下,又做不到。
他說他心悅於她,可喜歡她什麽?這張空皮囊?這副尚且青澀的身子?
這不叫喜歡。
他打過她,罵過她,把她推出去當肉墊,拿親人的性命威脅她,更是侮辱了她。
這更不叫喜歡。
那麽他為何說心悅於她?他那位春姬呢,怎麽不同她談談情?
但倘若不答應,只怕他要了自己的性命。
芸娣垂下臉兒,耳根微紅,臉兒雪白,像是羞紅了臉,卻又含混道:“我不知道。”
粗大的指節輕輕蹭過她臉頰,似是最親昵的觸碰,但又帶著一絲擦疼,男人在她耳邊低語,“什麽叫不知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不能有半點含混。”
芸娣抿著嫣紅的嘴兒,半晌,掩去心下的抵觸,微微翹起唇角,抿唇出一絲羞澀,“有的。”
桓琨緊繃的眉梢驟松,起先露出淡淡的怔然,隨即是喜悅,毫不掩飾的喜悅,他又湊上來,親吻她的唇角,大舌卷進來,是不容她拒絕的霸道。
芸娣被親得呼吸滯澀,漸漸喘息,不禁用手抵在胸前輕推,示意他能不能松開,卻是桓猊入迷了,不舍得松,雙手從她腰間上下遊動,一隻手捏住乳兒,一隻手揉弄股瓣,力道劇烈又凶猛,好似虎狼化身,幾乎要揉壞她的身子。
直到二人懷裡忽然冒出一聲可憐巴巴的嗚咽,芸娣險些驚跳而起,被桓猊牢牢按住肩膀。
他終於肯舍得松開她,大手從懷裡一掏,像變戲法兒般掏出一隻幼嫩的小狼崽,天色昏暗,芸娣目光定了兩瞬才看清楚,直到那小狼崽又發出聲嗚咽來,她不禁用指尖碰了碰它的身子,驚呆了,抬眼問,“這是?”
桓猊言簡意賅,“我在秋山裡掏的。”
芸娣明白了他身上的血味,顯然是碰上母狼,與之搏鬥留下來的,想到母狼在他劍下也難逃一死,覺得他臉上的血漬落在她衣領黏噠噠的,委婉道:“你可有受傷?”
“你在關心我?”
芸娣解釋:“小狼崽一般都睡在狼媽媽肚皮上,被您帶回來,想必剛從狼窩裡脫身,那狼媽媽……”
桓猊扭過她下巴,目光如利箭牢牢釘在她臉上,“你在關心我?”
他看她的眼神幽深卻又熱烈,芸娣說是,就見桓猊眼中一亮,她從未見過一雙眼的目光可以這般亮,仿佛是遠山下的人間燈火在他眼裡閃爍,他道:“叫我名字。”
芸娣抿唇輕喚,“桓猊,”她放緩聲音,知道他心中仍是懷疑,他的情緒需要她耐心安撫,眉梢不覺一軟,臉上終於露出一點笑意,映著身後萬千燈火,嬌俏如一朵銀花,“桓猊,我心悅於你。”
大手撫上她嫣紅的唇,輕輕揉著,仿佛在揉他一顆無數安放在秋山躺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想明白的心,桓猊胸口似有什麽要噴薄而出,但他克制住,吻了吻她的鬢邊。
有這句話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