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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貂裘》第二十章 不信
之前在城門口,霍娘見過桓猊一回,當時就覺此人氣宇軒昂,眼下與桓丞相同坐一案,身份顯而易見。

霍娘低眉進屋,大氣都不敢喘。

桓猊瞅了瞅,見這副膽小模樣兒,忽然心思拐了拐,眼看要想起另一張俏生生的面孔,被心裡一隻大手狠壓下去,斜眼看向桓琨,“你告訴她了?”

他這話語意含糊,旁人聽不大懂,桓琨卻抿唇,同霍娘道:“這是我阿兄,還不快拜見。”

霍娘聽到桓琨清潤和緩的嗓音,心緒慢慢被安撫,朝桓猊行了一禮,“奴婢見過都督。”

畢竟是當朝的桓大都督,名聲在外,都是傳他的煞名,霍娘不敢與他直視,卻聽他道:“你過來些,讓我仔細瞧瞧。”

霍娘下意識看向桓琨,面露膽怯之色。

換做平常,桓琨不會攔著,可眼下面上難得稍有猶豫之色,還未說什麽,桓猊皮肉不動地笑了一笑,“怎麽,怕我當著二郎的面,將你吃了?”

霍娘忙道:“奴婢不敢。”

她蓮步走到眉目俊煞的郎君面前,垂落長睫,眉間驚懼,有梨花羸弱之美色。

桓猊仔細瞧她,卻不是在打量一個人,而是一件物品般,一時不曾出聲。

桓琨又在一旁袖手,四下裡眾人屏息斂神,一時安靜極了。

簷下雨下得淅淅瀝瀝,涼意之中混著荼蘼花馥鬱的香氣,桓猊從她眉眼間尋摸出點我見猶憐之色,一股荼蘼花香沁入鼻端,異常馥鬱柔軟,他心裡忽想怎麽不是桃花香氣,口中已先說了出來,“眼抬起來。”

霍娘一抬眼,目光驚怯,有如小鹿濕漉漉的眼,哪如狼似的,眨眨眼就噴出一股火,桓猊難免有些寡然無味,眉心皺夾起來,“不像。”

“什麽不像?”

“眼睛不像。”

“阿兄以為該像誰。”

桓琨隨口一問,桓猊腦海中卻忽然浮出一雙怒火似燃的星眸子,仿佛灼燙到心眼上,之前種種征兆在此刻都盡然體現了,他卻不欲深究,更甭想叫人察覺,很快壓滅在眉梢裡。

見了人,反而沒想象中的情緒,桓猊不覺索然無味,坐了會兒功夫離開。

屋內,霍娘還怔怔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就這麽走了,這趟來就是為了看她?

她正蹙眉想不透,桓琨朝她招招手,溫聲道:“過來。”

霍娘臉兒微紅,含羞靠近,一股沁人的荼蘼花香氣鑽進鼻尖,她低眉道:“奴尚未謝過丞相,救了奴的命。”

這幾日對她來說好似噩夢,先是被擄上五虎山,做了刀疤的壓寨夫人,性事上飽受凌辱,後又被關押在大牢,染了病幾乎垂死,是桓琨將她救出來,她從病中睜開眼,便見他眼中的關切之色,猶如天神,將她從深淵裡拉了出來。

“不必謝我。”桓琨道,“來,過來,我給你瞧一樣東西。”

霍娘微笑著靠近,卻見他掌心從寬袖中拂出來,握著一塊佛像玉墜,桓琨眼將她凝著,目光溫柔又深邃,“你從哪裡得來的?”

他不問是不是她的,開口便如此一問,似乎篤定了不是她之物,霍娘臉上微微失了血色,才知道了他為何救自己,原來是與這塊玉佩有關。

霍娘一時淚如雨下,很快從桓琨手中拿起玉佩,緊緊攥在手心,“還好沒丟,我以為丟了,若是真找不著了,是我的罪過。”


桓琨眼中的神色淡了幾分,語氣卻越發關切,“怎麽?”


霍娘抬眼道:“此物是父母留給我的唯一一件遺物,自幼攜在身上,不曾離開一刻,後來幾番波折,不知怎麽就弄丟了,幸好叫郎君撿到,若不然,以後到了地底下,我哪裡還有顏面再去見雙親。”

她又驚又悲,梨花帶雨,哭得正到傷心處,桓琨輕輕拍打她的後背,柔聲道:“莫哭了,你身上帶病,情緒不宜大動。”

霍娘低眉輕點頭,從他懷裡直起身,瞧見他胸前一團濕濡,面上閃過一絲羞赧,倒是桓琨不覺得什麽,叫來阿虎端上蓴菜羹,“剛熬的,味道正鮮,你吃了罷。”

郎君目光溫柔看著她進膳,之後叫婢女送她回去,玉佩卻沒還到她手裡,霍娘正心虛,一時忘了這事,回屋後,臉上的嬌羞漸漸散了去,一口氣呼出來,發現手心全是冷汗,但唇角慢慢浮起一抹笑意。

不管玉佩背後有什麽秘密,東西是她的,只要她咬牙不開口,就能變成事實。

而且桓丞相已經信了她。

很快婢女進屋伺候沐浴。

這幾日她未曾換過一身衣裳,身上早已酸臭得不行,想到剛才這副身子還叫郎君抱著,霍娘又羞又懊惱,脫了衣裳在浴池裡泡上許久,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連婢女從按揉她肩背,滑至胸口極仔細地撫了撫,她都未曾察覺。

隨後前來主屋回稟。

聽著聽著,桓琨目光漸有清冷之色。

阿虎雖不知細節,卻也看出來了“小娘子不肯吐露實話,還向郎君撒了謊,裝得好像,此人心機深沉,郎君怎的還留著她?”

世人隻知桓家只有兩位郎君,鮮少人知道還有一位三娘子,而這些知情人裡,除了桓琨以外,便再無人知曉妙奴身上有一塊胎記,長在敏感之處,他不便於查,又不為引起長兄的猜忌,隻好先認霍娘,今日屢次一反往常,面露關切之色,也是不讓長兄生疑,越是反常,也就越尋常,隻為等到方便之時,再查探胎記一事。

眼下便探出來了。

此人不是妙奴。

霍娘雖有玉佩,身上卻無梅花胎記,人不是妙奴,裝得再像也無用。

從一開始桓琨便不信她是妙奴,雖眉眼間有昔日桓夫人羸弱之美,但他們是親生兄妹,卻從她身上尋不到一絲親近之感。

當下,桓琨說不急,“欲速不達,光是用拷打問不出什麽,先等她傷養好了。”

若是眼下就將霍娘打發了,長兄會怎麽想,怎麽做。

必然順著霍娘順藤摸瓜查下去。

“去查霍娘的身世,順便遮遮,別叫人瞧出破綻。”

阿虎問,“可要查玉佩?”

想到玉佩一事,桓琨目光微沉,霍娘雖不是他所尋的妙奴,但既然能得到玉佩,極大可能與妙奴認識,細想來,霍娘自幼被賣入蘭香坊,所結交之人無非恩客和坊內之人。桓琨目中微沉,說不必,“知道人多了,反而沒有好處。”

要查,也要等到回建康。

眼下長兄的勢力分布在廬江,查起來不易。

隨後問起剛才外面之事。

“何芷安不知從哪裡聽來大郎喜好幼女,安排了一位七歲的小女郎睡在他屋中,大郎就惱了起來。”

桓琨說糊塗了,但隱隱覺得這並非桓猊的做派,阿虎瞧出郎君面上所想,解釋道:“前幾日郎君不在廬江,不知道大郎身邊攜了一名小道士,女裝打扮的,年月雖是小了些,卻有驚人之貌,您來了之後,大郎不怎麽帶她出來,何芷安顧著爭寵,才出此下策。”

“這個何芷安手腕靈活,卻不用在正途上,照樣是無用。”話雖如此,桓琨還是讓家仆留門。

長兄這番一惱,何芷安必定受了驚嚇,轉而想從他這邊求情。

桓琨原是不想順這種人情,但考慮到廬江的局勢,不管周呈是否墜馬而亡,這一筆仇周坊必記在長兄頭上,何芷安仗著家世,可以用來壓製周家,廬江暫時不會亂了。

日後慢慢尋個心性正的,花些力氣扶植再替了何芷安。

很快婢女在屋外稟報,說是何芷安來了。

桓琨眉頭旋即一松,淺淺笑道:“快請七郎進屋。”

……

何家後院廊下。

“主公您慢些,外頭下著雨,當心著涼。”

桓猊腳下如生風,走得飛快,衛典丹像老媽子一樣在後頭追,前面身影腳步倏地一頓,立馬打傘過去,聽郎君忽然問了句,“你可信?”

可信屋裡那位,就是失蹤了十四年的三娘子妙奴?

衛典丹笑道:“屬下信不信沒用,主公您心裡已有了答案。”

越是反常,也就代表著越正常,可這裡頭到底有沒有做戲的成分,就不得而知道。他這個弟弟,打小瞧著是個堂堂正正的君子,內裡卻鬼精著,桓猊笑了笑,不語,目光落到廊外。

雨水嘩啦啦落著,荼蘼花開得尤其燦爛。

往年此處栽的是桃花,三年前,何芷安在府外養外室的事,被何夫人察覺並揭發,鬧得不可開交,夫妻一度曾要和離,臨了何芷安不舍,為了哄回夫人的心,就除了滿院子的桃花,改種荼靡,只因夫人閨名叫荼靡。

何芷安借花想哄回夫人的心,奈何妾心似鐵,何夫人還是同他和離了,改嫁他人,何芷安也仍讓下人好好看護滿院子的荼蘼,所以一到花期,格外燦爛如雪。

桓猊何嘗不知何芷安在借荼蘼花之口表忠心,之前桓何兩家雖有小齟齬,但都是老黃歷,從今以後何家對他必當忠心不渝。

何芷安這麽著急,也是因為周家的緣故。

周呈一死,周家對他可謂是恨之入骨,兩家結仇,周難的太守之位,少不得要受些波動,才短短幾日,廬江各方人心浮動,都想爭一爭太守之位。

這些人中,何芷安是個不錯的選擇,倒不是這人有多麽出色,他背後的家族何氏乃是廬江望族,用來牽製周家最好不過。

但這何芷安也忒大膽,竟敢拿個幼女收買他!

桓猊面上冷冷的。

荼蘼花被壓彎了,一朵朵綴滿雨珠,可憐極了,眼前有一張淚水盈盈卻又發怒的俏臉一晃而過,桓猊甩了甩袖上的雨水,大手迅速拂過花枝,“走吧。”

衛典丹明知故問,“去哪兒?”

“你說呢。”桓猊冷冷瞥他一眼。

桓猊背過身朝前走了,寬袖鼓著風,隱約露出點雪白。

衛典丹翹了翹唇角,又抿了下去,隻當沒瞧見,連忙跟上去。

夜裡下雨,牢房陰暗潮濕,涼意從外面滲透進來,劉頭兒弄來一包寒食散,這東西金貴,一般都是世家貴族子弟的玩意兒,民間也有舍得花錢買的。

四五個人如吸食鴉片般癡迷,體內竄動燥熱,劉頭兒敞開衣襟袒露胸口,眉眼紅潤,忽地眼珠一轉,瞧向了黑黢黢的裡頭,其余人也都紛紛扭過脖子看去,眼睛亮得驚人。

這場景叫人看著悚然,眼下芸娣便是這麽覺得。

燈火昏攏的那處,五雙眼睛齊刷刷望過來,臉紅耳赤,目光裡滿是貪婪淫邪,芸娣便知他們在打什麽主意。

眼下牢房裡統共關押了她一個女人,其余的都是守衛,一夥兒的,商量著一起乾點什麽,總歸叫上司瞧不出破綻。

五個人一夥,淫笑著待會哪個先上,劉頭兒咧開一口黃牙說當然我先上,這些人裡就屬我威風,王老頭被派到最後一個。

平日裡瞧著他忠厚木訥,這副老實的皮囊下也藏著一顆淫蟲賊心。

合計完了,一夥兒提燈進門,正欲行事,卻發現裡頭空無一人,身後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回頭一看,竟是早躲在黑黢黢的角落裡,趁他們進門時不備,悄悄兒從後面溜走,眼下正跌跌撞撞往牢房的大門跑去。

芸娣病剛痊愈,體力乏弱,一時跑不快,可若叫這些豺狼虎豹追上,往後再沒了活頭。

眼看快到門口,倏地見門鎖攪動,外面來了人,後面一夥兒也已追上來,兩相夾擊之下,劉頭兒冷笑上前,“逃啊,看你往哪兒逃?”話罷,伸手去擒她肩頭。

也正此時,大門已開了鎖,兩道高大的身影抬腳走進來。

衛典丹走在最前面,手裡提燈拎傘,披著濕淋淋的蓑衣,往牢房裡卷進一股冷颼颼的涼意。

眾人只見他身後那人大冠褒衣,身形挺拔健碩,半邊臉兒叫燈火照住,另外半邊臉兒模糊不清,隻從昏暗的光線裡,射出一道黑黝冷峻的視線。

登時眾人一驚,仿佛見到活煞神般,誠惶誠恐跪了下來,“小的拜見主公。”

唯獨芸娣僵著身子立住不動,她尚來不及轉身,仍背朝大門,也就背對著二人,聽到守衛們惶恐的稱呼,手心猛地輕顫起來,止不住發抖,後背生了片冷意。

一道芒刺直直射來,掠過她這處,轉眼瞧了瞧跪地瑟瑟發抖的守衛們,桓猊立在衛典丹後頭,雙手插著寬大的袖筒,“你們在做什麽。”

劉頭兒伏在地上,咬咬牙忽然倒打一耙,說是芸娣想要逃出牢獄,便趁他們不備,勾走了鑰匙,所幸被他們及時發現,沒有叫人溜出去。

/////
霍娘:我有玉佩,我就是妙奴。
桓琨:阿兄可信?
桓猊:不信。
桓琨:我也不信。
芸娣:……(´;︵;`)兩位哥哥,我還在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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