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芸娣醒來,已不是原來的屋子,她被人抱著,身上很溫暖,阿鎮狹長的眼裡滿是笑意,“醒了?”
芸娣卻推開他,扭身呼哧呼哧喘著氣。
阿鎮知道她生氣了,氣他把她一個人丟下,揣出懷裡香噴噴的叫花雞,撥開油紙,香氣一下子撲散開來。
芸娣嗅嗅,忍不住扭過頭來,卻一看見阿鎮,眼裡冒著怒火,朝他呲牙。
阿鎮也不管她會不會咬人,拎著她脖子提到跟前,同時遞過去叫花雞,“好好吃著,吃飽了再跟我置氣。”
芸娣聽不懂,肚子餓了,抓過叫花雞啃起來,嘴裡塞得滿當當的,嘴上和雙手抹滿油光,瞧這麽認真,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要同他生氣。
阿鎮看著好笑,目光卻漸漸幽深。
逃出來匆忙,衣服沒來得及換,芸娣身上仍穿著仙人坊的紗衣,細腿兒赤裸杵在衣擺底下,像雪花銀勾著人。
還好昨天夜裡,阿鎮買了一身新的,扔給芸娣,叫她換下來。
他背過身,好一會沒動靜。
一轉身,就看見芸娣上衣在臂彎裡勾住,勒得滿臉通紅,瞪大眼也不知道喊出聲兒。
“手臂抬起來。”
阿鎮讓她聽話,之後揭下她的衣服,嫩白的身子驟然袒露在眼底,一時間鼻息微窒。
雖是狼孩,無父無母,卻被雪狼保護的很好,身上未見瘦骨嶙峋之處,反而肉骨骨的,胸前兩個小山包微鼓,乳尖挺翹。
若是再長大些,阿鎮或許心動,眼下頂多八歲的樣子,還是個幼女,他可下不去手。
讓他留意的是,芸娣右乳上有一塊胎記。
稀奇的是,別人的胎記生得奇形怪狀,難以啟齒,芸娣身上的卻生得極漂亮,是一朵五瓣的梅花,像烙在雪中,阿鎮不由伸手碰了碰。
芸娣卻以為要抱她,伸手過來將頭脖子摟住,人也倚過來親昵地偎在他懷裡,阿鎮點點她額頭,“現在跟我親個什麽勁,不怕我殺你?”
芸娣仰頭叫他,唇瓣紅潤潤的,聲音卻異常嘶啞,“阿鎮,阿鎮。”
叫了兩聲,是想同他親昵。
就如在秋山林中,她滾在狼媽媽的肚皮上玩耍,狼媽媽會用爪子撓她,喂給她奶喝。
就這麽八年,把她從一個嬰孩養大了,眉眼漸開,已有嬌花的韻色。
她身子靠他,一對小乳被他胸膛壓得扁扁的,阿鎮身上有滾燙的感覺,喉嚨漸乾,移開目光,讓芸娣坐在大石頭上。
他蹲在她面前,一手抓她腳踝,一手提著褻褲往她腳尖套進去,碰到那處,軟軟的,滑嫩似蚌肉,手指忍不住鑽進去。
芸娣卻倏地閉攏雙腿,目光裡帶著點凶意地瞪著他,顯然察覺到了自己受到侵犯。
阿鎮提好她的褲子,又摸了摸懷裡,取出一塊玉墜,已穿上紅線,掛在她脖子上。
芸娣見玉墜失而復得,小心攏在手心,阿鎮道,“此物瞧著貴重,想必是你親生父母留給你的,好生保管,莫要弄丟。”
芸娣抬頭衝他一笑,頰邊隱隱有個酒窩。
阿鎮撫她發頂,低聲道:“知道自己叫什麽?”
芸娣卻低頭盯著玉墜,小心翼翼的,不曾應他,也聽不懂此話,阿鎮放緩聲音,“你叫芸娣,是我的妹妹芸娣。”
阿鎮從仙人坊劫走芸娣,老鴇賠了夫人又折兵,可不是吃素的,黑白兩道通吃,在廬江城內大肆尋人,唯獨這處山谷人跡罕至,阿鎮尋到一處破敗的竹屋,二人一起住下,只等風聲過後回城。
日子不緊不慢過了大半個月,風波仍止不住。
建康城看著平靜,實則被攪起了波瀾,又豈是一時半會好平息的。
桓猊用一件小事掀起了謝周兩家之間的矛盾,隱在眾人之後,黑黢黢的眼冷盯著。
一個小口子越拉越大,諸多矛盾浮了出來。
江左郡望內裡的紛爭嫌隙,朝堂上越演越烈,周段翎以退為進,蟄伏一月,期間卻出了差錯。
眼看解禁將至,一夜,周段翎見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客人,不知說了什麽,當晚吐血病重,三日未曾醒來,周家上下無不惶恐。
他昏迷不醒,周家失去領頭人,便生了亂子。
周難忽然上奏彈劾桓家,指責桓猊屍位素餐,吞並荊州糧餉,此事未得到證實,卻已引起謝敬的不滿,借皇上之手將他打發到南郡。
正逢江荊叛軍在南郡挑事,周難知而不報,又有通敵嫌疑,被人揭發,朝廷本要賜周難死罪,桓猊從中周旋,求了皇帝的旨意,任命周難為鎮東軍諮祭酒,速回建康。
周難深知入了建康,焉有活命的機會,勝負卻已定,不得不從,一路驚懼幽憤,一病不起,未幾日病重而亡。
周難病亡的消息傳回建康,就變成了他叛國自殺。
流言一經傳開,等於給周家烙上了叛國不忠的罪名。
江左以孝道治天下,周家此舉被百姓唾棄,周段翎原本是以病告假,如今愛子客死他鄉,加上桓氏激他,真就一病不起,沒幾日嘔血逝世。
周段翎一死,周家失去了領頭人物,加上周難背負叛亂的名聲,更是成為士族排擠的對象,一時間,周家在朝堂內外沉寂了下來。
江左郡望原本沆瀣一氣,如今因周家先起了內亂,自顧不暇,而觀江北士族,謝家因六郎一事,動了怒氣,暫時在朝堂上沒有動靜,桓氏兄弟一躍而上。
桓氏一族南渡後,實力本就不容小覷,只是上面有周謝兩家壓著,並非最為顯赫的人家。
眼下才是真正的機遇到了。
桓猊平亂有功,進拜鎮東大將軍,都督六州諸軍事,在外挾製軍權,桓琨接替周段翎執掌中書監,時人又稱桓琨為鳳凰郎,是為皇帝的心腹。
二人聲望日隆,一內一外輔佐朝廷,又何嘗不是內外互相挾製,將其他人一頭壓下去,權勢顯赫至極,氣焰比之前的周家更囂張,也叫旁人望塵莫及。
烏衣巷。桓家。
屋中燈火如豆,桓琨穿著寢衣翻看案牘。
坐上中書監這個位子,每天要處理的事也就多了起來。
阿虎添上油燈,倒茶道:“查出來了,那日與周公會面的人是大郎,至於說了什麽,查不到,大郎身邊的人口風緊,奴不敢問太多,給郎君惹來麻煩。”
桓琨心中了然,合上案牘,指尖碰了下茶杯,卻沒什麽心思,淡聲道:“周家那邊怎麽說?”
阿虎搖頭道:“那夜在周段翎屋裡伺候的婢女奴仆都犯了事,被府裡賤賣除去,奴找到幾個,都已被人拔了舌,斷了經脈,不能言不能寫,問不出什麽。”
這麽明顯的手筆,除了一人,還能有誰。
如此輕賤人命,嗜血成狂,燈火染上桓琨清冷的眉目,烏目燃起怒火。
他知道眼下不是生怒的時候,緩緩揉按太陽穴,垂眸讓自己清靜下來。
阿虎看出了郎君的焦慮,世人皆道桓家二郎清冷如佛,不為世間一切所動,諸如美色權勢,在他眼裡不過浮雲爾爾,阿虎自幼伴隨郎君,卻深知郎君心懷慈悲,與旁的烏衣子弟不同,為無辜百姓而動容,亦有火中取粟的志向。
只是郎君素來心思內斂,清精自持,不曾流露罷了。
阿虎愛主心切,當下寬慰道:“郎君也道人各有命,今日得這樣的苦果,是上輩子造的孽,佛要懲戒他們,若要真論起來,郎君替佛懲惡,積攢福德。”
這不過是寬慰自己的罷了,一群奴仆同時被拔舌斷筋,如此離奇,又怎能是意外。
這不是佛祖要他攢下的福德,而是長兄違逆天道鑄下的惡福。
桓琨深知長兄並沒有真找到妙奴,若是找到了,遲早會有動靜,不會這麽多年來,無風無浪。轉眼間,桓琨心下定了主意,沉聲道:“此事莫要再查。”
阿虎卻替他惋惜,“這麽多年,三小姐音訊全無,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脈絡,郎君若是放棄,不知要等什麽時候再有。”
阿虎口中的三小姐妙奴便是桓家兄弟同母異父的妹妹。
八年前,北方士族尚未南渡,江左郡望來到北方,常被輕視譏笑,那時周段翎來到洛陽,功名未顯,與寡居的桓夫人有了私情。
桓夫人珠胎暗結,正逢大郎桓猊不在家,偷偷生下一個女嬰,取名為妙奴。
卻不敢留在身邊,在女兒繈褓裡放了一塊佛像玉墜,之後派兩個貼身婆子護送到江南的周家。
路上出了差錯,婆子被殺,妙奴不知所蹤,桓夫人鬱結於心,沒多久撒手人寰,臨終前囑咐桓琨,勢必要尋到妙奴,不然她難以瞑目。
對於桓夫人與野男人私通一事,桓猊心中雖怒卻隱忍不發,一來是當年勢力不曾與周家對等,二來顧及兄弟情誼,亡母名聲。
但這八年來,桓猊權勢日益大增,尤其衣冠南渡之後,輔佐皇帝建立新朝有功,隱隱也讓周段翎忌憚,現如今在建康的周家幾乎已除,他領六州都督,有開郡置官不問皇帝的大權,更無需再忌憚什麽。
桓琨不敢掉以輕心,暗中尋查,隻查到周段翎臨終前幾日,桓猊深夜進入周家,將周段翎氣到吐血,讓他找到了蛛絲馬跡。
但桓猊不會讓他如願。
當夜侍奉周段翎的奴仆全都殺盡了。
桓猊是何等驕傲的人,家族顯赫,父母恩愛,全天下的富貴榮華都叫他佔了去,直到自己父親被政敵所害,家道中落,瞬間從天之驕子跌到了泥坑裡,桓猊硬是挺著脊梁一步步往上爬,誓要洗盡身上的屈辱。
不曾想,背後給他捅刀子是自己的阿母。
她帶給他這輩子最大的恥辱。
所謂的妹妹,就是這個恥辱的印記,只要活一日,無時無刻不提醒他前半生父母的恩愛是假,真情是假,世間又有什麽不是虛偽的。
對於桓猊的憎惡,身為同胞兄弟,桓琨何嘗不知,周段翎是妙奴的親生父親,桓猊才視他為眼中釘,牽連到整個周家,欲除之而後快。
對待妙奴,這個在他眼裡是阿母最大的不忠,亦是桓家的恥辱,不知要用何種手段。
阿虎見郎君心意已定,不再多勸,見茶涼了,默默添上新的。
人走後,桓琨從抽屜中摸出一根撥浪鼓,鼓面印有兩個小兒嬉鬧的畫像,活潑生趣。
阿母懷妙奴時,桓琨尚且年少,陪在她身邊掩護。
後來妙奴生下來了,睡在阿母身側,一雙大眼睛轉來轉去,桓琨不欲外人知曉,謹慎地從婢女手裡討要了一個撥浪鼓,當作是給妹妹滿月禮。
妙奴被帶出桓家時匆忙,遺落了這個。
桓琨就收起來,時隔多年,他第一次翻找出來,鼓面的畫像都已褪了色,兩個小兒的笑臉也模糊了,但他忘不了妹妹的笑容。
那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阿母,烏溜溜地望著她。
他低頭親她。
她伸出小手,輕輕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早在那刻,他心中便認了這個妹妹。
不甘麽,怨恨麽。
桓琨想自己應當是怨憎的。
妙奴被送走後沒多久,阿母也走了。
妹妹失蹤,母親走了,連阿兄也變得冷酷無情,一夕間親人失盡。
八年來,他無不想找到妙奴,這次多麽好的機會,但如果繼續追查,只會讓阿兄先找到妙奴,到時種種手段折辱欺凌,讓他情何以堪。
與其找到她,寧願永遠不相認。
這樣,阿兄也不會順著他的手筆尋到妙奴。